一切随风

张国荣的一生收获了巨大的成功，也同样得到同等能量的诋毁。从生前到身后，诋毁从来没有停过。但张国荣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斗的人，我也不想去辩解什么，只想从客观的角度去介绍一下他的人生。

在我的印象里，张国荣一直是一个公子、绅士一样的形象，这大概和他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俗话说，三代才出一个贵族，张国荣的爷爷是地主，爸爸是著名的裁缝张活海，让张国荣有更多的精力去关注“钱”以外的事情，培养了他的气质。同时，父亲张活海曾为马龙白兰度、希区柯克等缝制衣服，也就是说他父亲是一个眼界开阔的人，这也让张国荣从小便见识了很多常人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据张国荣对自己的概括，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八婆”、很“bitch”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性格里有女性的阴柔。我认为这和他的童年也有很大的关系。张国荣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而此时父母很忙，所以他是他的佣人“六姐”带大的。和女性一起长大，当然会受到不少影响，所以他的性格里会有这种阴柔的一面。

由于父母关系不是很好，兄弟姊妹众多，哥哥13岁便独自去英国读书，接触陌生的一切，我想英国的环境也对哥哥绅士一面的造就很有关联，也锻炼了独立生活、解决事情的能力，和追求自由和坚持自我的性格。但是在张国荣到英国读书的1年后，父亲病重，他不得不就此返回香港。

也许是因为张活海太成功，而14岁的男生大都急着证明自己，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承认自己比父亲强，所以回到香港的张国荣不想再向家里要钱，他搬了出去、想自己赚钱。张国荣并没有一开始就走上歌星的道路，他当时是去帮人摆地摊，赚几百块钱一个月，比他家里给他的零花钱少多了。根据他后来的访谈，他说：“我当时真的很想赚钱，即使只有几百块钱，我也会想方设法省下两百块给妈妈。”他家当然不缺他这两百块，但他还是省下来给妈妈，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赚钱，可以养活自己的。

1977年，正如当时很多明星的传说一样，他有一个朋友让他陪着去参加丽的电视台的一个选秀节目，结果他的朋友初赛就被刷了，而张国荣则荣获了当年的亚军，从此走上了演艺圈的道路。当时丽的电视台给他开了1000块一个月的工资，他马上租了一间500块月租的房子；过了几个月别的电视台来挖角，丽的电视台给他的工资升到了3000块一个月，他又租了另一套1500月租的房子。他用来租房子的钱占他的工资比例非常大，但这并不因为他是一个胡乱挥霍的人，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方式。他经常请妈妈来自己家里，让妈妈看自己的家多漂亮，他说“看着妈妈欣慰的表情我会感到很自豪”。

然而，他的歌唱事业并没有什么起色，就像现在的选秀比赛冠军一样，活了没几天就销声匿迹了。因为赚不到钱，他经纪人把他骗去拍了一部三级片，《红楼春上春》，饰演贾宝玉这个角色。刚开始他很沮丧，拍得也很应付，后来他想通了，虽然是一部三级片，但签了约就要把它演好。就像他后来拍的《色情男女》一样，我认为这部电影既是导演尔东升的自传，同时也是有张国荣的影子在里面。拍完后他一度想要转行。后来访谈中有人问他想不想销毁这部影片，张国荣却说不想，他说这是他奋斗史的一部分，他要让别人知道他以前有多折堕，这样别人才知道他现在笑的有多灿烂。

香港有一句俗语，“张国荣都奋斗了十年啦”。入行差不多8年后，一直没什么起色的张国荣发表了一张著名的专辑《风继续吹》，他终于火了起来，但也仅仅是火了，并没有获得奖项。香港演唱界有一个叫“劲歌金曲”的奖，当时的歌手十分看重这个奖。《风继续吹》那一年的颁奖典礼，张国荣去了，工作人员很奇怪，因为其实这些奖在颁奖前就已经告诉获奖歌手了，所以其实去参加的都是获奖了的歌手，而张国荣并没有获奖。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潜规则，他只是很大度，他是衷心去祝福的。那一年是谭咏麟的事业巅峰，但谭咏麟只有一首歌拿了奖，这让谭很生气，闹情绪不来接受奖项。张国荣知道后回家就哭了，他说：“凭什么别人拿了一个奖却闹情绪不肯来，而自己却想拿奖也拿不到？”张国荣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于是第二年他卯足了劲，发表了一首如今大家耳熟能详的单曲，《Monica》，这首歌终于把他送上了劲歌金曲的颁奖台，也开创了港乐劲歌热舞的先河。而他的事业也开始飞速发展起来。香港乐坛的圣地红磡体育馆，在1985年见证了一个新纪录：香港歌手初次开唱，就一连十场，并且场场爆满。第二年，张国荣在如日中天的“十大劲歌金曲”季选中，***有7首入选。《有谁***鸣》还击败了谭咏麟，获得压轴的“金曲金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张国荣亲自作曲，许冠杰填词的《沉默是金》。“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任你怎说安守我本份，始终相信，沉默是金。”不仅跻身经典，也算是特殊岁月里掷地有声的回应。

关于自尊心强还有一件事能体现出来。导演叶大鹰说他那时找张国荣试戏，一起吃饭问他有没有看过剧本他说没有，但其实他全身造型包括胡渣都是很贴合片中角色的，一看就是认真研究过了剧本。这很像小时候考试前别人问我复习了没有，我一定说没有，其实前一天晚上可能偷偷开着台灯复习到了深夜。这是自尊心强的一种体现，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很努力，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这样的。

坦白说更喜欢他唱歌和为人。他唱歌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好像一位哥哥一样温柔地倾诉，讲故事。他不会过分地去炫耀歌唱技巧，不像现在某些歌手那样为了炫技而飙高音，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情绪到了，音乐到了，高音自然就出来了。”他说过他唱歌时会想象一个画面或者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唱歌时他的想象不会受到限制，不像电影里剧本说的故事是这样他就只能按着剧本中的人那样去想象，所以我觉得他唱歌时感情是更丰富一些的。

他歌唱事业一直扶摇直上，但是这里要讲一个人，张国荣的偶像，山口百惠。山口百惠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选择嫁人隐退，这一点一直让张国荣很羡慕，后来他也确实付出了实际行动去模仿。

1990年，张国荣到了和谭咏麟抢歌坛一哥的地位。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时，舞台中央缓缓升起了一个架子，张国荣把麦克风放到了架子上，宣布退出歌坛。这也体现到他的自尊心很强，任何歌手有巅峰时候，也总会有走下坡路的一天，正如现在谭咏麟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叱咤哥谈了，张国荣不想看到自己走下坡路，所以在最绚烂的时刻选择离开。随后，张国荣移居到加拿大，住在半山腰，过起了仙人般的生活。但是没过多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开始觉得看着云升起来觉得很美，有只鹿走到自己花园里感觉很有诗意；但过了几个月，云还是从那个地方升起来，那只鹿还是天天过来花园里吃草，我看都看得厌烦了”，于是他又复出了，这时的他才真正走上了演唱和电影事业的巅峰。

演唱的巅峰我认为应该分为两个层面，也是两个不同的时期。如果说唱功感情方面的话，我认为最好的是《梦到内河》，里面用到了希腊神话里一个水仙子的意象，这是张国荣最喜欢的，当时他和作词人林夕一拍即合某种程度上，这首歌甚至比《我》更贴近Leslie，更像是他自我的表达。《我》是坦荡的，面对世人的，骄傲宣称我就是我，站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坦诚。但是《梦到内河》，是自己面对自己的坦诚，比面对世人的时候更深入更直白，因为这首歌是写自我，水仙少年临水看花，爱上了完美的自己，这就是张国荣内心对自己的看法。另一方面说就是舞台表演或者说演唱会上的表现了。1997年跨越97演唱会，《红》这一首歌引来了很多争议。这首歌里张国荣忽男忽女，男女不分，把妖艳妩媚体现到了极致。有人说他这是炒作，就是想红。但我认为这个表演强调的是男女不分，模糊了男女的界限。张国荣后来在访谈中认为，很多概念比如女人才能穿裙子和高跟鞋，男人才能留短发，这都是世人强加上去的概念，而他就是想为这些行为正名，想要打破世俗的看法。然而公众并不买账，八卦周刊等小报一直在中伤张国荣，让他倍感压力。在2000年的演唱会上，张国荣说：“这几年，有许多人在伤害我。不但伤害我，还伤害我的亲人。我明白，我是一个艺人，但也是普通人，没办法不去处理、面对。希望不要伤害我。不过，好多谢大家支持，上天公平，无论你是男是女，我最爱都是自己。”

说到表演就要说一下他的电影。张国荣一***演了48部电影，加上各种音乐特辑也就是音乐剧，一***是大约60部。虽然现在在很多荣迷的眼里，张国荣的演技可以说封神了，但其实张国荣的演技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早期他的演技非常差，他的作用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小鲜肉。然后演技真正有变化大约是《英雄本色》这部电影，第一部开始有点用心了，但还是掌握不到诀窍；第二部就能真正称得上是演员而不是花瓶了，正如他很喜欢用来评价张曼玉的一个词一样，他开始“开窍”了。他有一段说电影中的性爱镜头的言论说得很好：“我是演员，就做好了准备什么都要给大家看，我不反对床戏，但是床戏不能脏，要让观众和演员理解为什么要有床戏，剧情到位了，灯光气氛都到了，自然就能有床戏。”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用心去演戏，但他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种人戏不分、演戏演到疯魔的人，他只是把自己的心交出来，用诚意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有人说张国荣最经典的几部都是演gay，一个gay演活了gay没什么奇怪。但其实张国荣应该是一个双性恋者，她曾经有过女朋友，打算结婚但没结成。这个人叫毛舜筠后来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张国荣称她为永远的情人。他们会一起打麻将，麻将是张国荣的一大爱好。后来他又有了另一位女朋友，再后来才是唐鹤德先生。而即使在他和唐鹤德先生的恋情里，我感觉张国荣的角色应该也并不是像霸王别姬、春光乍泄那样偏女性化的，硬要分攻受的话我觉得他更偏向于是个“攻”。事实上据我了解同性恋似乎没有严格分攻受，也就是说这些电影里他扮演的受的角色是导演不了解而自己加上去的，张国荣扮演的其实是一个他不熟悉的角色，所以用本色出演来抨击他演技不佳根本就站不住脚。当然，演技这种东西是见仁见智的。正如张国荣在访谈中所说：“你只能评价一个人有没有演技，这是很明显的，但至于谁的演技更好，那就见仁见智了。”

张国荣真的是一个很用心的人，除了上面提到的唱歌、演戏很有诚意外，他做访谈也做得很用心。他做访谈是真的把心交出来给主持人的，而且从他说的话也能看出来他的学识他的眼界，他一直热心公益，也主张华人留在中国，尤其是97后加强和大陆的合作，反对演员到好莱坞去当只有几句台词的龙套。他的很多想法很超前，但现在都在一一实现。

最后说的当然是谈到张国荣不可能避免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自杀。很多人说他是拍戏拍得人戏不分，拍异度空间后抽不回来就跳下去了。但我认为不是。他的姐姐说过，他这个人好专业的，他所有拍片都离身的，他可以抽离，拍戏对他没影响的。更权威的说法是抑郁症，这是来自他心理医生提供的说法，而且他的抑郁症是生理性的，也就是说并不是由于所谓出柜或者是和谭咏麟争一哥地位之类的事造成的。而张国荣很要强，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有抑郁症，也就不肯去就医，拖着拖着，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最后是他的座右铭：哀莫大于人格破产。他是一个人格上的巨人，我认为他很好地践行了自己的座右铭，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世界没能留住他，命运也不曾带走他。凝神细想，张国荣好像从未远离，仍旧在缓缓微笑，款款低唱。

题目一切随风是张国荣的遗作，最后一张专辑的名字，希望那些对他的诋毁可以随风飘散，剩下他的好，让我们去缅怀。

?（FM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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