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竹林中》、《点鬼簿》和《傻子的一生》

芥川龙之介是我最早、也是最喜欢的日本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罗生门》和《竹林中》。企鹅小黑书选编的是《竹林中》、《点鬼簿》和《傻子的一生》这三篇。

《竹林中》把一个凶杀案描写的扑朔迷离，你越往后看就越是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杀死了武士金泽武弘。是强盗多襄丸？还是武士的妻子真砂？亦或是武士自杀？如果读者纠结于搞清楚案件的真相恐怕是有些困难的，因为作者的本意并不是要写一个侦破小说，而是想通过这样一个事件，充分揭露人的某些本性。就像是《罗生门》一样的，在某些极端情境下，逼迫人们自己揭去本人日常的伪装或者说面具，把自己内心最隐秘、最黑暗的一面暴露给大家看。

在《竹林中》这篇小说中，武士金泽武弘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贪欲，就不会被强盗多襄丸哄骗至竹林中捆绑，当着他的面对其妻进行侮辱。强盗多襄丸如果不是好色无德，也不会惹上人命官司。至于武士金泽武弘的妻子真砂则可以说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在被多襄丸奸污后，禁不住多襄丸花言巧语的诱骗，想抛弃丈夫跟着多襄丸私奔，为了以绝后患，竟然让多襄丸杀死自己的丈夫。而这三个主人公让人鄙视的行为还不止这些。强盗不但好色，还好夸海口，在被捕后，不停地吹嘘自己如何武艺高强、在与武士金泽武弘的决斗中如何勇猛，毫无羞耻之心。金泽武弘虽然一副武士的模样，带着刀，拿着弓箭，可是在遭到强盗袭击时毫无反抗之力，被多襄丸轻而易举地制服，致使妻子惨遭欺侮；面对遭受凌辱的妻子，他不是有愧于心，安慰妻子，而是怨恨妻子失身，对妻子投以冷冰冰的目光，简直就是落井下石；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鬼魂还跑出来编一套淫荡的妻子为委身于强盗而要求强盗杀死自己的丈夫、导致自己心灰意冷被迫自杀的谎言来为自己辩解，简直是虚伪至极。而真砂也好不到哪儿去，固然懦弱、虚伪、自私的丈夫不但不能保护她，还让自己在遭受强盗的凌辱后受到来自爱人的鄙视，可谓身心都受到巨大的伤害，十分的可怜；想跟着伤害了自己的强盗私奔，以报复丈夫的无情也情有可原，但是也不应该在临走之前要求强盗杀死自己的丈夫，以此来绝了后患。这样做就是狠毒了，从一个可怜之人一步迈到了可憎之人。

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绝对没有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因为教化的作用让我们都有了羞耻之心，有了良知和道德，再加上社会舆论的压力、法律的约束，我们做事、为人都遵循一些基本的准则，使我们看起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一副善良充满爱心的样子，但是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留存着人的自然本性——动物性。在特定的情境下，这些本性很容易被我们释放出来，这就需要我们凭借自控力去控制它，把它们压回去，让理智战胜本能和欲望。这一过程是很痛苦的，因为这本来就违反人的“天性”，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伟大。彻底放纵自己本能和欲望的人，堕落为禽兽。艰苦修炼自己、努力剔除心中恶念的人成为圣人。大多数的人成为平凡的人，因为他们一会儿显得高尚如天使，一会儿又不堪的近如动物。芥川龙之介在这一过程中就很痛苦，他在《傻子的一生》这篇心灵告白中向我们袒露了心胸，告诉我们他自己是如何在理智与本能、欲望的博弈中痛苦不堪，在生与死的抉择中艰难生存。而芥川最后的自杀也说明了他挣扎的失败，他终其一生也没有与自己达成和解，只能以自杀来求得解脱。这真是悲剧啊！这么优秀的一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