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山东蝗灾:灾民数超千万,为什么百姓却视蝗虫为神虫不敢捕杀?

数据来自论文《民国时期的蝗灾与社会应对》 下同

蝗灾,尽管它看起来已经离我们现在的中国人很遥远,但就在不到100年前的中国,这种灾害曾经是仅次于水旱灾的第三大自然灾害。在民国三十八年的历史当中,***计有2100县次的蝗灾,一次蝗灾超过50县的就有15年次,而最高的1928年就有253县次的蝗灾记录。

在这其中尤以山东、河北为最。山东***发生蝗灾374县次,32年次(***38年),平均1.2年1次。放眼望去,全山东又有多少,不是灾民?

这并非冷冰冰的数据,而是血淋淋的灾难以及个体承受的,切实的悲剧。

我们这次从1927~1928年,那场席卷华北的蝗灾中,来看民国时期的蝗灾以及人们的自救。

通常民间有旱蝗相接的说法,这是因为蝗虫可保持繁育的温度最适宜的在28-34℃。加之山东大部分属于黄泛区,存在大量的江湖河滩、海滨,旱涝交织的山东地区又给了蝗虫近乎完美的气候、地理条件,致使整个民国山东人民遭蝗荼毒最深。而这其中又尤以1927~1929山东特大蝗灾为最。

1927年入夏之后,山东遇到了难遇的大旱。9月后秋蝗大作,鲁西南发生了70年未曾有过的蝗灾。《二十世纪中国重灾百录》中写道:?大批的蝗虫源源不断地飞来,天空中滚动着一团毛茸茸的蝗虫云,无数只蝗翅煽动,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巨响它们疯狂地噬咬着,庄稼地里响着急雨般的声音,满目的丰收在望的稼禾在转眼便消失广了。?

蝗灾过后,寸草不生,给了当地的农民灭顶之灾。旱蝗两灾过后第二年,山东3万余村庄收成绝大多数只有往年的一成。1928年4月,华洋义赈会的报告称?山东最困苦之灾民,总计有千万以上,约占全省人数的四分之一?,而这仅仅是灾难刚刚开始的第一年。此后灾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据记载,山东1928年发生68县次蝗灾、1929年发生11县次蝗灾。在这般情形下,把整个山东划为重灾区也不为过。

让我们来把视野向下,看看那时候的民国百姓遇到的,真实困境。

这段时间的东非蝗灾后,广大网民和一些自媒体将?中国吃货?这个话题又炒了上去,什么?三个蚂蚱一盘菜?之类的,感叹中华民族的吃货属性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把李隆基吃蝗虫的民间传说拿出来说事儿,说中国人吃蝗虫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

可问题是以前的中国人,真的会将蝗虫视为一种美食,然后烹饪之吗?民国时期会吗?

其实,这只是现代人一种相当浪漫而且幼稚的想法而已。

真实的情况是,在民国时期相当大的一部分百姓将蝗灾视为天罚,如果对蝗虫进行捕杀,则会惹怒神佛。尽管有一些捕杀的行为(多发生在南方经济发达地区),但这并不普遍。

刘猛将军形象

徐光启在《除蝗疏》中指出:?虽然水旱二灾有重有轻惟蝗不然,先事修备,既事修救,人力苟尽固可殄灭之无遗育。?充分指出,治理蝗灾中人事的重要性,并且在该篇下文还提到治理蝗灾的多种办法。在明清易代以及清前期,蝗虫捕杀的各种方法已经有之,但后来由于人事的腐败,这套措施逐渐的在民间衰落下去,使得老百姓不得不向巫术求助,甚至在民间形成了蝗灾来临人为不可干预的思想。

蝗灾来临后,普通老百姓的本能反应,是赶紧祭祀驱蝗神刘猛将军(原先以八蜡庙为主)。刘猛将军的民间信仰在清朝被官方承认后,成为一个普遍的民俗文化现象。1927年山东高密东北乡(莫言老家)发生蝗灾后,村民在自家堂屋拜起了神案,刘猛将军庙、土地庵、城隍庙等等,但凡是个神庙都被农民踏破了门槛,错过了捕杀蝗虫的最佳时机。等到蝗潮过后,留下的也是赤地一片。

民间小吃 炸蝗虫

这样的情况在抗日战争期间仍然存在。如在1942年大饥荒中,洛阳栾川县甚至出现了蝗虫吃人的悲剧,其下潭头镇的百姓对蝗虫手足无措,甚至敬畏有加,叫它们?蝗虫爷?。河南大学农学院的师生在潭头镇进行宣传,称?蝗虫是一种富含高蛋白的小昆虫,对人体很有好处?。训导长赵新吾和他的夫人到田地里抓蝗虫,当街油炸食用,并且拿出一部分经费鼓励大家捕杀蝗虫,百姓捕一斤蝗虫可以换五分钱,五分钱可以换一个半鸡蛋,一些中小学生一天就能挣个7角钱,着实是一笔巨款。

由此才打破了潭头镇百姓认为?蝗虫是神虫?的封建观念,但这样的普及工作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慢慢在全国铺开。

一些科学团体和地方官员进行宣传和治理的时候,往往会受到百姓的阻拦。《湖口彭泽治蝗纪实》中就写道,治虫指导员陈家祥到江西湖口的农村,劝导农民不要求仙问佛,而是要用科学的办法治理。不料数十名农民拿着镰刀铁锹冲进指导员的休息地破口大骂,称科学的办法是?系骗人的?。

胡适也以他一贯的悲观态度,讥讽中国的农民,他嘲笑道:?天旱了,只会求雨;河决了,只会拜金龙大王;风浪大了,只会祷告观音菩萨或天后娘娘;荒年了,只好逃荒去;瘟疫来了,只好闭门等死;病上身了,只好求神许愿。?

蝗灾过后往往会导致一个地方饥荒的蔓延,由此产生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悲剧。1927年这场发生在山东的蝗灾就是如此,山东百姓将家中所有牲畜、财产卖光,甚至连土地都典当,但由于农民大量的在市场上抛售,这些财产的价格往往又比平时低了不少,有些只有原价的十分之一。

1928年大公报登载了一篇名为《鲁灾目击谈》的报道,反映了山东临清、冠县人口买卖的情况:?十五六岁之女子,不过售洋二三十元,十龄上下者,仅值五六元而已?。另一篇《北省灾民之惨状》记载,因为农民没有能力养孩子,一些农民把孩子扔在井里,?竟至湮塞?。当地灾民又旋聚为盗,祸乱一方,基层秩序几乎崩塌。

而这样的悲剧,只不过是近代灾荒史的一角而已,这样的情形不断的上演,以至于原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灾荒史专家李文海这样说:?一旦接触到大量有关灾荒的历史资料,我们就不能不为近代中国灾荒之频繁,灾区之广大及灾情之严重所震惊。在中国近代社会,?十年倒有九年荒?这句话,丝毫不是文学上的夸张,而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

中国近代史中,最值得歌颂的第一是历经苦难的劳动人民,第二是为生民立命的知识分子。在治理蝗灾这个盘旋我们民族头上数千年的恶魔的路上,有一代又一代的能人志士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为中华民族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民国时期,对蝗虫灾害作出突出贡献的专家有张巨伯、戴芳澜、张景欧、杨惟义、邹钟琳、吴福祯、尤其伟、李凤荪、蔡邦华、傅胜发、邱式邦、任明道、钱声浩、马骏超、陈家祥等人。他们绝大多数出身在东南各省的富裕家庭,却毅然决然的进行农学方面的研究,深入穷困的农村一线进行调查、实验,不怕苦不怕累,为我国昆虫学、农业害虫防治作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也给新中国成立之后基本上除却大规模的蝗灾有奠基之功。

1941年,吴福桢的弟子钱浩声研制了第一架国产手动喷雾器?七七?喷雾器 非上图

这一批知识分子介绍了国外先进的治蝗办法,并根据本土特点加以改进。当时比较流行的治理蝗卵的办法有耕锄法、掘卵法;治理成虫的办法有掘沟法、火烧法、火光诱杀法、油杀法、毒饵法、器械除蝗法等,在实际的应用中以人工扑打为主,至于其他办法只有在经济情况略微良好的地方才使用。

他们还对蝗灾进行了科学普及工作,如到地方进行科普宣传、设立专门的职业培训机构等,并在1935年召开了七省治蝗会议,推动官方进行立法和行政体制的改革,制定了《农作物病虫害防除规则》、《治蝗冬令除卵办法》,地方政府则陆续成立的昆虫局,而基础政府则依托地方保甲组织治蝗队等等。

除此之外,老百姓自身也对蝗灾治理作出了突出贡献。比如最近互联网上突然被人熟知的用鸡鸭治理蝗灾的办法,实际上在明清时期以及后来的民国时期已经有实践。

如在江苏南京八卦洲就极度推崇养鸭治蝗的办法,百姓自发组织了?八卦洲治蝗养鸭会?进行办法的推广和农户的补助,提升农民农副收入的同时也大大的降低了蝗灾发生的风险。还比如,江西的民众自创了?三角灯诱杀法?和?悬灯张幕扫集法?,利用灯火吸引蝗虫,然后用火油闷杀,一晚上能捕捉五六十斤蝗虫。

而一些地方政府也出台了奖励措施,比如安省在1937年就有政策,标准为?一斤飞蝗换面粉1-2斤,一斤跳蝻换面粉半斤,蝗卵一斤换面粉1-3斤?,包括征募捕蝗人员也有报酬。

但于全国而言,这些治理措施都如杯水车薪一般,在民国内忧外患的时局和腐败的官僚体制之下,无论是政府还是百姓都无法彻底的根治这一个灾害。

明朝郭敦飞曾写诗《飞蝗》,全诗如下:

飞蝗蔽空日无色,野老田中泪垂血。

牵衣顿足捕不能,大叶全空小枝折。

去年拖欠鬻男女,今岁科征向谁说。

官曹醉卧闻不闻,叹息回头望京阙。

此诗反应的是在蝗灾过后,百姓遇到的天灾人祸的双重打击。即便是在民国时期,这首诗反映的现实依然没有改变。

尽管我们能看到知识分子和一部分人民群众在全力的推动治蝗事业,但这些条款和制度往往成为一纸具文,在实践中难以推行,相关的经费也被地方政府上下其手,贪了个干干净净。民国长期割据分裂的情形,也加剧了蝗灾的蔓延。要知道蝗虫过境,可是不分你是河北人还是山东人的,但基层地方政府往往各行其是,全国范围内也没有有效的统一措施,致使蝗灾愈演愈烈,百姓苦不堪言。

《流民图》部分

民国时期是一个特殊的年代,

一面是纸醉金迷的城市浮华,一面是饿殍遍野乡村惨状。

若是仅看一面,我们都无法正确的了解那个支离破碎的年代。

有的人,心中只有大师,却没有百姓。

我希望人们能了解那些粉墨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鸡毛蒜皮之外,还能了解这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小老百姓之间的生离死别、患难真情。

那一个个看似冷冰冰的受灾数字、死亡数字背后,代表的是一个又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所遇到的真真切切的苦难。

研究灾荒史不算是一个讨喜的活,也有人说你在盛世说灾,总有不好的导向,也有吃人血馒头的嫌疑。但我总觉得,过去的苦难中存在着一个又一个的?错误答案?,他是我们人类历史的?错题集?,若不时常翻阅,又怎么能面对,未来一场又一场的?大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