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里的成长况味 ——评李一的儿童文学作品《麦冬》

李一,陕西儿童文学实力派作家,本名李燕,之前已经出版了多部儿童文学作品。从去年起,她开始用笔名“李一”发表和出版作品。最近,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推出了李一的儿童文学作品《麦冬》,这是一部别具一格的作品,它虽以主人公“麦冬”的名字为题,却书写了两位少年——麦冬和杜衡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耳濡目染中,获得了前行的力量。

两位少年在亲情友情之爱的包裹下,在榜样力量的引导下,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于人生的迷雾中找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他们和多数少年一样都不是学习中的天赋型选手,但他们又和多数少年不同,有着自己心中明白的渴求:杜衡喜欢擀面、做鸽哨等传统手艺,有着出众的动手能力;麦冬对中医药有浓厚的兴趣。他们也比多数孩子来得幸运,有宽容开明的父母保护着他们脆弱的梦想,更有老一辈伯乐白爷爷和何爷爷倾情无私的导引,正是在双重的培养下,他们不断求索并最终找到心中所向。整个故事以四季为时间线索进行铺陈,在四季的更替变化中,隐藏着孩子心智变迁的春夏秋冬,在每个季节的成长里,他们迎来了柳暗花明的人生之春,季节里看到的景、发生的事、感受到的情都为麦冬和杜衡的转变提供了自然和人为的两重动力,终成他们后来迎接未来而生出的豁然开朗。

一, 四季流变,寻成长之春

整部小说由“半夏”“剪秋”“忍冬”“迎春”四部分构成,一改以往熟悉的轮回四季,作者如此安排,实则影射了麦冬和杜衡两位少年主角生理、心理的成长变化,万物复苏的春天,其实也是他们心灵觉醒的写照。

以成长为主线展开的整本小说并不局限于一人一事的变迁,最初的麦冬是孤独的,他常常和无言的影子游戏,总是“独自站在爷爷的店铺前”,在斑驳白粉墙上投出自娱自乐的手影,颇有顾影自怜的味道;但在遇到了性格开朗的杜衡后,他变得活泼起来,重拾了作为群体人类,无忧儿童本真的活力。麦冬虽出生在充满浓浓中药味的家庭,但如他本人所说“我对中药可没什么兴趣”。至于学习,总是不及格的他也似乎从未找到成功学习的方法,即便再一次考砸,也只是草草订正了卷子拿出漫画读起来,但出于缘之妙,麦冬在未生之前就得到了白芥子医生的帮助,而在剪秋季节上山采茱萸游玩时再一次碰见了这位救命恩人,可以说,麦冬的转变就在这场邂逅中展开了,在之后为同学石决明模拟诊断的情节里可以清晰地发觉,医者仁心的理想种子已在麦冬心中扎下。尔后白医生搬家至麦冬家旁,以身作则并将整理书籍的任务交给麦冬时,实际已促成了麦冬的最终转变。受白芥子医术和品德两方影响的麦冬从原初稚嫩、迷茫的孩子蜕变成了“含苞待放的花朵”,而随四季更替渐渐清晰的不只是麦冬自身理想的定位,更是其心中悄悄凝铸的“仁爱”之情。善良,是每位孩子茁壮成长的脚手架。

没心没肺并不是杜衡的真情,假意的豁达反而更凸显他对成绩的在意,而对短板和长处的清晰认知也尽显他异于普通少年儿童的睿智与成熟,相比于麦冬最初的迷惘,杜衡虽同样苦于自己不好的学习成绩,但自己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他一直都有明确的把握,因此杜衡的成长着重体现于他慢慢不再受制于读书差劲的痛苦,而大大方方地承认并去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在自我探索的过程里,他渐渐接受了学习平庸的现实,也接受了成功的标准并非只是“考上大学”的真理,功名尘土,现代意义的成功本无定数。在这样的觉悟下,他逐渐将做面皮和做鸽哨作为打磨、进步的方向,何爷爷精心的指导和慈祥的宽慰也最终让杜衡冲破了传统意义上“成功”的牢笼,杜衡并不是“唯有读书高”桎梏中的受害者,相对于一味盲目的坚持学习,他更是一位突破枷锁的勇士,也是一位找到真正所爱的幸运儿,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改变之处就在于他愈来愈强大的打破传统成功定义并进行自我定位的勇气。

李一用双线螺旋穿插的结构安排着两位主角的成长历程,一节为麦冬一节为杜衡的组织让整部小说中主人公的变化显得更加鲜明可触,清晰明朗。另一方面,两者的改变又是互相贯穿的,每一次重新开始的季节都少不了两个人之间有爱的互动,因你而我的相辅相成才终促成两人***同的成长,作者用既重叠又剥离的方式诠释着人与人之间不可断绝的人际关系,况对于少儿来说,伙伴间的友情对本身的茁壮成长更是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作家定是“沉潜于儿童的心灵世界,同儿童的精神息息相通”才做出了如此精心的布置。

二, 亲情之爱,筑成长之境

心理学认为“童年体验到的最强烈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变成我们成年后经常有的感受”,家庭环境塑造了儿童的自我状态,而儿童自我状态又分化为健康的自然型儿童和不健康的适应型儿童。李一在小说中营构的家庭环境是分外和谐的,无论是麦冬还是杜衡,无论成绩好坏,他们都受到了父母、爷爷奶奶、陌生人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也最终形成了他们的自然型状态,而这样的状态正是他们找寻到成长方向的原动力。

麦冬和杜衡常年不及格的分数已经让他们对签名这件事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实中大多父母仍会持续高压的政策,逼迫孩子继续努力学习,而孩子也往往因精神的压力对学习产生巨大的抵触,但李一却一反常态地让文中麦冬的父母发生了惊人的、奇怪的、“变性”式的转变,麦冬的父母没有一如既往地批评麦冬,而是云淡风轻开玩笑地“忽略”了这件事,爸爸甚至拿出了中医学的书籍,要努力学习报考中医药大学,同时他借助白芥子的榜样力量,潜移默化地“纠正”了麦冬,相形之下,这样的方式不仅温柔,也更为有效,麦冬正是在这以柔克刚的教育下不断鞭策着自己。李一如此安排,似乎是在呼吁:强迫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办法,白板式的孩子最需要的是以身作则的熏陶与感化,而不是武力式的蛮横相待。杜衡的奶奶知道自己的孙子学习不太好,但她并不揭短,转而不断肯定杜衡做面的手工能力,爷爷虽然会提及考试考砸的糗事,但当何爷爷夸奖杜衡乖巧的时候,爷爷也“顾不上弄清前因后果,只觉得一股自豪感从肚子里直往上冒”。

人是环境的产物,处于身心发展初期的少儿更易随环境变化而变化,家庭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少儿的性格。作者李一用温暖的笔触描绘了两家子和谐温馨的氛围,在她的笔下,刻画出了中国家庭里每一位典型的呵护着自己孩子的长辈,孩子的脾性、快乐、兴趣在温情的家中得到了最完整的尊重和保护,家长们摒弃了唯分数论的观念,任孩子以自然的状态发展着,放任却不放纵,这样的亲情滋养哺育了麦冬和杜衡天真、童稚、健康的灵魂,为他们的茁壮成长筑起了爱的高墙。

三, 传统文化,接传承之钵

文化为一个国家智慧的淀积,成熟的记号,传统文化也一直是诸多文学作品永恒不变的主题,这在《麦冬》中也有所体现。岁月变迁,曾经生生不息的某一传统手艺常常因残酷的时代更迭而衰颓甚至消失,于是长幼间的代代相传成为疗愈濒临灭绝的古老传统的唯一药方,许多作家都以文字为载体呼吁着对传统手艺的拯救,李一也是其中之一。

文中指涉的传统文化分成三类,一为中医,二为鸽哨,三为汉中面食。杜衡奶奶经营着汉中有名的梆梆面馆,耳濡目染下,他自然练就了一番做面的好本事。文中虽未交代杜衡父母的职业,但无论如何,梆梆面业已后继有人:往小处看,杜衡接手了奶奶的高超手艺;着眼大处,陕西的面食文化有了一位地道的传承人。

读完小学的何爷爷便辍学拜师开始制作鸽哨,数十年的积淀使他成为鸽哨手艺界的名人,他身体力行阐释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杜衡也因此坚定了内心传承做面手艺的想法。他们一起在河边寻找“离水近的,生长土壤肥沃的,在手里捏不碎的”芦苇。每一次制作鸽哨,何爷爷都精益求精,他“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够好”,何爷爷用自己的谨慎、端严讲述着中国人的工匠精神,杜衡也在这份专注与热爱下受到感染,成为书中何爷爷没有明说的弟子。作者借何爷爷的话“鸽哨的技艺不仅是我的,也是大家的,是国家的。我能做的不过是将这份技艺支撑、传承”,表达了他本人对传统手艺本身的爱惜与愿其长存的希冀。

《红楼梦》因其预言式的人物名字而更具魔幻现实的意味,《麦冬》一书同样在称呼上别具匠心。“麦冬”“石决明”“杜衡”“白芥子”都来源于中医,因此小说的取名颇具红楼的味道。每一种中药都有其独有的功效和属性,麦冬味甘,杜衡性温,中药之名与人物性情便有了若隐若现的勾连,联结的暗示兼顾了形象塑造和文化宣扬的两层需要,作者如此称名似为一种变相的一语双关,精妙而清隽。中药的麦冬也罢,孩子的麦冬也好,他们都得到了白爷爷精心的培养,冬娃在其救治苍生的感染下不仅找到了未来的走向,也担起了中医文化传承的重任。

传统文化是为一国之“胎记”,忘生,龙的传人便难言为中华的儿女,相比于巧手的工匠,文人能做的往往只是号召与呼喊,好让正在消逝的传统文化不喑哑于现世。中医、面食、鸽哨,这些埋藏着民族血脉和精神的文化在李一的作品中得到再一次昭示,在老与少承递的叙述之下,李一用文字寄托着她对一个民族文化的爱惜与珍视,文字里也隐含着一股喷薄的力量,在唤醒每一位同胞保护文化、传承文化的潜意识。

四,结语

小说在两位少年对视的会心一笑中结尾,可谓完满,又似乎顺利得异常,人生的目标影影绰绰,常不能简简单单地就拨云见日,在李一的字里行间和行文安排里,读者能真切地体会到找到自我的欢愉之感,也重拾回温了童年时的乐趣。成长理性的顿开、亲情的美满、文化的传承在整部小说中交织贯穿,李一曾在访谈里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经历往往构成一个作家的审美主张,以及逻辑原点。不一样的童年故事,构成了不同的作品元素。”诚然,很多人会因童年的创伤影响自身一辈子,但李一用其丰富的童年经历叙写了一段令人欣然的故事,让读者被文中美好的童年所治愈。

作者简介

谭旭东: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陈佳伟:上海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编辑丨江萌

校对丨万华锋

审核丨方敏

核发丨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