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的人文历史
相传,晋元帝时,南京老百姓因为大官张廷尉私建大门侵占民宅,到处打官司无人敢理,后来听说另一个高大的官贺司空出城,便跑到方山拦住他告状,张廷尉吓坏了,赶紧拆掉大门,还亲自去方山请罪。晋成帝逝世,名士阮裕自会稽晋京,千里赴丧,不见京中名流,事毕了就打道回府,众人齐追至方山,不及而返。这两件事都记在《世说新语》里,所以方山津是东南方向出入京城的必经之地,与著名的石头津南北相对。王彪之、谢灵运也都有方山送别诗为证:与诸兄弟方山别诗晋·王彪之脂车总驰轮。泛舟理飞棹。丝染墨悲欢。路歧杨感悼。邻里相送至方山宋·谢灵运祗役出皇邑,相期憩瓯越。解缆及流潮,怀旧不能发。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含情易为盈,遇物难可歇。积疴谢生虑,寡欲罕所阙。资此永幽栖,岂伊年岁别。各勉日新志,音尘慰寂蔑。谢灵运此去就任永嘉太守,其永嘉山水诗是中国诗风的一大转折。“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两句已见山水寄情之端。过往的人多了,方山之奇便为人所注意,六朝人又爱山水泉林之幽隐。
元嘉末,尚书令何尚之退休后即僦居方山,还写了《退居赋》以明其志。何尚之是“赞扬佛教”的著名居士。此后,孝武帝时,又有高僧释法瑗庐于方山,注《胜鬘》及《微密持经》。这是方山与佛教搭上关系的最早明证。方山这么好,于是皇帝也来凑热闹,齐武帝就梦想着要在这儿起离宫,大诗人王融、沈约都有《侍游方山应诏》诗,估计和此事有关:侍游方山应诏王融巡躅望登年,怅饮临秋县。日羽镜霜浔,云旗落风甸。四瀛良在目,八寓婉如见。小臣窃自嘉,预奉栢梁讌。侍游方山应诏沈约清汉夜昭晳,扶桑晓陆离。发歌摐阳下,建羽朝夕池。摐金浮水若,耸跸诏山祗。一沾九霄露,藜藿终自知。后来的朱洪武,晚年也动过方山的心思,“命户部于正阳门外距板桥五里度地,自牛首山接方山,西傍河涯为上林苑,户部为图以进,寻以妨民业止之。”方山的繁荣与南京的地位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隋文帝统一南北后,对南京做了两件坏事。一件是六朝台城平荡为农田,这倒还好,没人住的皇宫终究要废圯,老百姓还可以多两块砌房的砖瓦。还有一件才是真正的“辣手摧花”,废弃破岗渎,南京从此像被人挑了筋,切断了与三吴腹心之地的紧密联系,武功尽废。后来南唐建国,因为太湖一带基本为吴越控制,东南水路依旧不通。
南宋初年,金兀术就为这个吃了大亏,他领着载满财货的船队从江南返回时,只能绕道镇江,结果困在到处都是芦苇、港汊的黄天荡,差点被韩世忠包了饺子。到了朱元璋,破岗渎已经没法恢复,只好在溧水另开胭脂河,才解决与苏南的交通难题。六朝以后,方山的重要性虽然降低,但它依然是通往南方的必经之地。由于地扼交通要道,方山多次卷入战火。
汉末,孙策定江东,在南京的秣陵城打了第一场硬仗,不仅挂了彩,城也没攻下。他的主要对手南京土著军阀笮融不仅善战,还是南京第一个佛教徒。当时,秣陵县城在方山以西的秣陵关,民间传说笮融被孙策追到方山,落马身亡,留下笮融倒马涧的地名。其实孙策强攻不利,只好绕过秣陵,直取笮融的老板刘繇的老巢曲阿。笮融后来是与老板刘繇闹翻,内讧而死。方山之名真正出现在战史中,是在刘宋时,杀了老子宋文帝的刘劭,为了抵抗弟弟刘骏(后来的孝武帝)的进攻,曾下令决破方山埭,阻止东军进入建康。梁末,北齐军也曾绕道方山,从南面进击建康。方山还有一处岳王台遗址,岳飞从建康南撤广德打游击时确实路过方山。方山留下最多的军事遗址,还当属抗日战争初期的国军地下工事,混凝土整体浇铸。其出入口,有的是开门式,顶部覆土种植草木,大门和外墙彩绘松树,内部宽敞,高可达两三米;有的是竖井式,更加隐蔽,有两侧台阶可供上下;地下工事相互有地道连接,深不可测。当时,保卫南京的外廓阵地在江宁镇、牛首山、方山、淳化镇、汤山、龙潭一线,形成东南向的弧线,由永久性钢筋混凝土工事、铁丝网、防战车战壕等组成。方山地区尤为坚固,地下工事出入口大多位于山腰的尽头,居高临下,背靠绝壁,易守难攻。
在1937年12月的南京保卫战期间,俞济时七十四军负责牛首山、方山、淳化一线。以秦淮河为界,方山、淳化守军为王耀武五十一师,牛首山守军为冯圣法五十八师。驻方山的是五十一师三O二团,团长程智。五十一师防区,特别是淳化为日军重点攻击区域。据参战日军评价,淳化一带工事极为坚固,但配备兵力极少,尽管如此,日军仍然“伤亡不断,最后连前进都很困难了”。当时淳化守军仅为三O一团,对抗的却是吉住良辅第九师团的三个联队及机械化部队等,以步兵、炮兵、坦克、工兵、飞机协同的立体作战。三O一团血战三日,团长纪鸿儒以下伤亡一千四百余人,没有后退一步,后因邻近的汤水(今汤山)失守,被迫奉令撤退。方山在淳化之西,当面之敌为日军一一四师团的奥旅团(一二八旅团),奥少将先进至方山东北,后又转回秦淮河西岸的师团主力方面,绕来绕去始终没敢直接攻坚。程智几天后在收复南京城西南赛公桥(今赛虹桥)的战斗中阵亡。五十一师在南京保卫战中***计伤亡七千八百余人,四个团长一死三伤,其中三O五团团长张灵甫是在支援淳化的战斗中负重伤,三O六团团长邱维达是在中华门以西的城墙上负伤。(这个多说两句,因为还有两天就是2007年,七十大祭了) 天下名山佛道占,方山也是一座宗教名山,千百年来为佛道两教竞相开发。尤其是道教,因为开教祖师“二葛三张”中的葛玄首创洞玄观于山南,葛洪后来又在此隐修,故有特殊地位。唐贞观六年,还并栖岩观于方山洞玄观,扩大了它的规模。宋代杨修有《洞玄观》诗:“葛玄功行满三千,白日骖鸾上碧天。留得旧时坛宇在,后人方信有神仙。”明时,洞玄观属朝天宫管辖,正统十二年时曾受赐《道藏》一部。该观民国始废,是全国历史最悠久的道观之一。另外,方山上还有南唐中主为母后所建的宝华宫,南宋时移建于城南门外。方山大庙是方山的另一处古迹,始建于南宋,供奉的是安徽广德籍神灵张渤,属于地方性的民间信仰。张渤为汉人,有治水之绩,被后人奉为祠山大帝,历朝加封,明初在鸡鸣寺的十庙中就有专祀他的祠山广惠庙,现在东南诸省还有千余座张渤庙。这个张渤与猪灵崇拜倒有瓜葛,因为他曾化豕拱开渎山门,所以祭张大帝是不用猪肉的。佛教的开发,晚于道教,除了上述南朝居士、僧侣的隐居,可考的最早寺庙当在宋代。最有名的是南宋时由钟山迁来的六朝名刹定林寺,屡毁屡建,历经坎坷,旧迹唯存已有八百年的定林寺斜塔。近年新建了大殿,准备逐步恢复旧观。山上还有遗址寺庙是海慧寺、东霞寺、宝积庵,在定林寺赠送的《定林寺征联选集.附录》中均记为六朝古刹,但我遍检手头的佛典、方志,也未有相关记载。海慧寺在山顶石龙池,朱偰《金陵古迹图考》说是“近年新建”,则属民国。石龙池倒是明代即有的方山名胜,大旱不涸,解放后属于军事区,现在正整修出新,辟为景点。东霞寺在方山东麓,据《金陵梵刹志》当为定林寺所辖的明代小刹。宝积庵,朱偰说是宋代所建,寺后有宋元高僧塔。解放后经调查当地乡人,认定宝积庵是李秀成被俘处,但据《李秀成自述》写的“山顶破庙”,则其被俘当是海慧寺所在。明代的方山,虽有洞玄观、定林寺两大领头的古寺观,可以挣得些香火名气,但都是屈居中等的观刹,折腾不出大名堂。方山山顶是玄武岩构成的火山口,从四周的河谷平原望去,山崖壁立,顶部如削,方方整整好似天外之物,故又名天印山。山上灌木杂树生得茂密,在俗人看来,是出柴火的好去处。樵夫多了,就给游人瞧出一道景致——“天印樵歌”。从明代选的“金陵八景”到清代评的“金陵四十八景”,都不会少了它,端的是一处老牌名胜。洪武时任应天府推官的史谨大概是最早题咏“金陵八景”者(许多人都知道现存最早的万历年间江宁人郭仁绘的《金陵八景》图卷,不知道八景的说法其实明初就有了,而且名称也基本为后人袭用),其《天印樵歌》云:“夹路青山拥翠螺,每闻樵唱隔烟萝。暗惊鹤梦穿云杪,细答松声出涧阿。几度半酣扶杖听,有时一曲傍林过。晚来弛担长松下,复和岩前扣角歌。”史谨还有一首《天印夕阳》:“山形如印阁晴空,翠压秦淮秀所钟。几度登临斜日里,白云红树影重重。”除了樵歌,方山的泉水也是品茗的佳物,明人在《金陵琐事》中记了金陵二十四处可烹茶的名泉,方山以八卦泉、葛仙翁丹井独占两席。游人渐多,纯粹的纪游诗也就多了,如明人许谷的《登方山绝顶》:“天印山高四望遥,振衣同上兴飘萧。深岩芨草秋仍茂,绝顶清池旱不消。散睇青峦围锦甸,举头苍霭接丹霄。洞中却爱栖真者,不信人间有市朝。”方山的旅游价值此后渐渐胜过了宗教价值,现在重振方山的规划正是用了景区的大牌,复建的寺观不过是其中的景点。山中古迹已所存不多,唯登山的石径颇有可观,除了少量采自火山岩,大多是利用当地古建筑的基石和碑石铺砌,一路逶迤,石敢当、门当、山界碑、祖茔碑、拴马石等,当年盛景如历历在目,顿兴沧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