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斗阵辱仲达(一百)
众将闻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帐告。孔明曰:“司马懿善能用兵,今军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正中其计。不如纵他远去,吾却分兵径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祁山乃长安之首也,陇西诸郡倘有兵来,必经由此地;更兼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左出右入,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众将皆拜服。孔明调拨已定。
曹真、司马懿二人在后监督军马,探得蜀兵不来。司马懿说明原委,曹真不信。懿曰:“吾料孔明必从两谷而来。吾与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为期,若无蜀兵来,我面涂红粉,身穿女衣,来营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来,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与你。”即分兵两路,下寨已毕。
懿先引一枝兵伏于山谷中,遍观各营。有一偏将仰天而怨,懿叱之曰:“朝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汝安敢出怨言,以慢军心?”喝令武士推出斩之。众将悚然。懿曰:“汝等诸将皆要尽心,以防蜀兵。”
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将引二万兵,取箕谷而进。正行之间,忽报参谋邓芝到来。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陈式不以为意,魏延亦大笑,芝再三阻当,式只不听,径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
陈式引兵行不数里,一声炮响四面伏兵皆出。魏兵塞满谷口,围得铁桶相似。式左冲右突,不能得脱。忽魏延出,救了陈式,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带伤人马。背后魏兵由杜琼、张嶷引兵料理,魏兵方退。陈、魏二人懊悔不及。
孔明闻之,令邓芝再来箕谷抚慰陈式,防其生变。安排部署,分拨已定。
曹真心中不信蜀兵来,以此怠慢,纵令军士歇息,只等十日无事,要羞司马懿。七日时,忽有人报,令副将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许纵令蜀兵近界。良上马探看时,只见山中尘土大起,四壁厢喊声大震,前面吴班、吴懿引兵杀出,背后关兴、廖化引兵杀来,左右是山,皆无走路,魏兵大半多降。秦良死战,被廖化一刀斩于马下。孔明将魏兵衣甲与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四将引着,径奔曹真寨来。先令报马入寨说:“只有些小蜀兵,尽赶去了。”真大喜。
司马懿派心腹之人告真曰:“教休将赌赛为念,务要用心提备。”真曰:“吾这里并无一个蜀兵。”遂打发来人回去。
? 忽又报:“秦良引兵回来了。”真自出帐迎之。比及到寨,人报:“前后两把火起。”真急回寨后看时,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指麾蜀军,就营前杀将进来;马岱、王平从后面杀来;马忠、张翼亦引兵杀到。魏军措手不及,各自逃生。众将保曹真望东而走,背后蜀兵赶来。曹真正奔走,胆战心惊时,司马懿来救,大战一场,蜀兵方退。
真得脱,羞惭无地。真曰:“仲达何以知吾遭此大败也?”懿曰:“见来人报称子丹说并无一个蜀兵,吾料孔明暗来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应,今果中计。切莫言赌赛之事,只同心报国。”曹真甚是惶恐,气成疾病,卧床不起。
孔明回营,因陈式不听号令推而斩之,以示诸将。孔明不杀魏延,欲留之以为后用。
忽有细作报说:“曹真卧病不起,现在营中治疗。”孔明大喜,谓诸将曰:“今魏兵不退,必为病重,故留于军中,以安众人之心。吾写下一书,教秦良的降兵持与曹真,真若见之,必然死矣。”遂唤降兵至帐下,魏军领了书,呈与曹真。真扶病而起,拆封视之。看毕,恨气填胸,至晚死于军中。司马懿用兵车装载,差人送赴洛阳安葬。遂提大军来与孔明交锋,孔明安排妥当。
次日,孔明尽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滨。一面是河,一面是山,中央平川旷野,好片战场。两军相迎,以弓箭射住阵角。三通鼓罢,魏阵中门旗开处,司马懿出马,众将随后而出。只见孔明端坐于四轮车上,手摇羽扇,义责司马懿。懿羞惭满面曰:“吾与汝决一雌雄:汝若能胜,吾誓不为大将;汝若败时,早归故里,吾并不加害。”
? 两人约定先斗阵法。懿入中军帐下,手执黄旗招飐,左右军动,排成一阵。复上马出阵,孔明笑曰:“吾军中末将亦能布之。此乃‘混元一气阵’也。”
孔明入阵,把羽扇一摇。复出阵前,懿曰:“量此‘八卦阵’,如何不识?”孔明曰:“识便识了,敢打我阵否?”懿曰:“既识之,如何不敢打?”孔明曰:“汝只管打来。”
司马懿回到本阵中,分拨已定。两军呐喊相助。三人杀入蜀阵,只见阵如连城,冲突不出,重重叠叠,都有门户,哪里分东西南北。三将不能相顾,只管乱撞,但见愁云漠漠,惨雾蒙蒙。喊声起处,魏军一个个皆被缚了,送到中军。
孔明坐于帐中,张虎、戴陵、乐綝并九十个军皆缚在帐下。孔明笑曰:“吾放汝等回见司马懿,教他再读兵书,重观战策,那时来决雌雄,未为迟也。”遂将众人衣服脱了,以墨涂面,步行出阵。
司马懿见之大怒,指挥三军,奋死掠阵。懿自拔剑在手,引百馀骁将,催督冲杀。两军恰才相会,关兴从西南上杀来,姜维引一彪军突出,蜀兵三路夹攻。懿大惊,急忙退军。蜀兵周围杀到,懿引三军望南死命冲出,魏兵十伤六七。司马懿退在渭滨南岸下寨,坚守不出。
孔明收得胜之兵,回到祁山时,永安城李严遣都尉苟安解送粮米,至军中交割。因苟安于路怠慢误了三日,本欲斩之。长史杨仪曰:“苟安乃李严用人,又兼钱粮多出于西川,若杀此人,后无人敢送粮也。”孔明乃叱武士杖八十放之。苟安被责,心中怀恨,连夜引亲随五六骑,径奔魏寨投降拜告前事。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说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称为帝,使汝主召回孔明,即是汝之功矣。”
苟安允诺,回成都见宦官,布散流言。后主闻之惊讶,宦官曰:“可诏还成都,削其兵权,免生叛逆。”后主下诏,星夜宣孔明班师回朝。
使命径到祁山大寨,孔明仰天叹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侧。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矣;若奉命而退,日后再难得此机会也。吾今退军,可分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营,假如营内一千兵,可掘二千灶,明日掘三千灶,后日掘四千灶,每日退军,添灶而行。司马懿见每日增灶,兵又不知退与不退,则疑而不敢追。吾徐徐而退,自无损兵之患。”遂传令退军。
司马懿果然多疑,回军不追。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懿闻之仰天叹曰:“孔明效虞诩之法,瞒过吾也。其谋略吾不如之!”遂引大军还洛阳。正是:棋逢敌手难相胜,将遇良才不敢骄。
(备注:,文字整理于罗贯中《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