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兰:如山的大姐 永远负重前行

四十多年过去,大兰还是不能忘记那个血色的午后。兰她娘死了,五兰出生了。漫天满地的一屋子血,伴着五兰的哭声,兰她娘咽下最后一口气。

兰她娘难产,医院离家只有五里路,兰她爹梁二柱怕花钱拦着不让去,兰她娘千辛万苦生下孩子,大出血撒手人寰。留下五个闺女,大兰才十一岁。

五兰出生后,几个姐姐轮流抱着长大。兰儿们有奶奶,可她嫌弃梁二柱这个没种的,一个带把儿的也没生出来,连带五个姑娘都不喜欢,从没抱过任何一个孙女,没给孩子们做过一顿饭、一件衣。即使路遇,看着孙女们叽叽喳喳叫奶奶,翻一个白眼,理都不理。

梁二柱得知老婆拼死生下的又是一个闺女,看都没看一眼,由着老婆血流如注,也不提上医院的事,转悠着不知找何人喝酒去了,醉醺醺地回来,才知老婆已死,四个女儿围着她大哭,帮忙的几个老婆子在一旁抹眼泪。家里大柜的钥匙一直拴在梁二柱裤腰上,几个婶子大娘想趁兰她娘刚死身子还软和,找出件新点的衣裳给她换上,大柜却锁着打不开。梁二柱回来后,把大柜打开,翻出来的却都是些破衣烂衫,没办法,婶子大娘们挑了几件窟窿少的胡乱给兰她娘穿上了。可怜兰她娘,跟梁二柱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没见过他的好脸,到死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梁二柱没流一滴眼泪,积年的贫穷生活使他的情感已经麻木,除了持续了十几年盼儿子的热情,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唤起他情感的波动。他甚至想,如果不是想要个儿子,老婆那如同鲁西平原偶见的盐碱地一般的贫瘠身躯,他是万万不肯耕的。

其实这完全是哄他自己的鬼话。梁二柱啥能耐都没有,只能在生产队混个工分,常挨队长的骂,有时行动得慢了,还会被踹一脚,但任何折作(方言:意为折磨、欺负),他都无所谓,还能赔上笑脸让队长再踹一下,然后美滋滋儿的跟人说,队长待他与别人不同。虽然在外是这副怂样,但上天偏偏给了他一种太过旺盛的情欲,整日里盘算着下三路的事,如果不得释放,当天绝对会六神无主,别管看见什么人都想试试,就连村西头大队会计六十多岁的寡娘,他都曾想试一下。

梁二柱有时异想天开,如果自己能有队长这地位,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就能任由自己挑,想睡谁就睡谁?

要真能当队长,得先睡小亮子的新媳妇,头年十月才嫁过来,二十岁的小媳妇儿,嫩得跟水葱一样,看着就馋人,小亮子新婚时,他去听过房,其他都是没娶妻的毛头小子,就他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儿,按辈份小亮子还得叫他一声叔,他才不怕人笑话,趴在窗下溜溜地听了一晚上,实在没听出啥动静来,还落了自己一身霜,天亮后手冷脚凉地走开了。

再睡英英娘,胸脯厚实,腰肢粗壮,秋后分棒子面时,他趁人多挤到英英娘身子后边,狠拱了几下,手也没老实,摸着了她那浑圆的屁股,因为人挤人、人挨人,英英娘只当是大家拿簸箩挤着的,根本没注意到是他在乱摸。

想到这层,他又对高高在上的队长生出些鄙视来,干队长这么多年,家外的女人一个都没睡过,别看他有仨儿子,那方面肯定早不行啦!

兰她娘死后,五兰吃奶成了问题,大兰就抱着妹妹四处去找奶孩子的妇女,求人家给五兰喂口奶吃。别看梁二柱啥事也不管,这个事他可上心了,只要不去上工或喝酒,他就要颠颠地跟着去。看着五兰吃那些妇女的奶,两眼放光,紧盯着饱满的乳房,满口胡话:“大明子家,恁说,恁那奶啥味的呀?”“春好媳妇,恁那奶子这么大,多产点奶哈,别饿着俺五妮。”说话时满脸猥琐,恨不能自己替五兰躺在她们怀里。几次三番这样,妇女们都不乐意了,告诉大兰,如果你爹再跟着来,以后再也不喂五兰了。没办法,大兰怕五兰饿死,只能趁爹不在家里,偷偷的抱着五兰跑出去。

村里人对他这副既怂又下流的行为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那时候的村民还没有性骚扰这一概念。他一没偷鸡摸狗,二没杀人放火,就这个眼贱、嘴贱、手贱的毛病,谁还能拿他法办不成?泼辣的妇女受他调戏时敢放狠话:“俺X恁娘的梁二柱,再胡吣把恁XX割下来去喂狗!”

五兰满月后,大兰听人说,可以给小孩儿喝点米汤、面汤了,她才松口气,五兰饿不死了。

只吃过一个月的百家奶,瘦弱的五兰,像根豆芽菜。长到五岁上,还跟三岁的孩子一般高,因为梁二柱挣的工分少,孩子多,几个姑娘都营养不良,好在前四个小时候有娘照顾着,还好些,五兰靠着几个自己还是孩子的姐姐活下来,自然更加黄瘦,稀拉拉的头发,焦黄焦黄的。

大兰十六了,她对村里人说自己爹是个流氓无赖的传言早有耳闻。身体的发育让她非常困惑,衣裳小了,没钱再截布做新的,只能迁就着穿,袖子和裤腿短了还能凑合,总想摆脱约束野蛮生长的胸和臀部却将衣裳撑得紧绷绷的。令她恐惧的是,梁二柱色眯眯的眼睛,已经盯到自己身上了。

从干瘪的媳妇死去后,梁二柱旺盛的情欲无处发泄,难耐寂寞,与邻村五十多岁的凤焕勾搭上了。凤焕的老公在镇上国营纺织厂做临时工,是个厨师,因为离家比较远,一个月才骑着破自行车回来一次。凤焕也不是闲得住的主儿,碍于面子,本村的精壮爷们儿不好下手,听说过梁二柱有过人的天赋,老婆又没了,就将他锁定目标。一次赶集,凤焕瞧见梁二柱四处溜达,只看不买,磕着瓜子就过去了,截住梁二柱,将嗑过的瓜子皮扔在他胸口上。梁二柱一看,是风韵犹存的凤焕。两人早就认识,彼此的大名早就知晓,有心思的人,啥话都不用多说。很快,相差十几岁的一男一女就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出现在凤焕家里屋的炕上。

凤焕男人在家时,梁二柱又不得见她,心里总是蠢蠢欲动。他早就臭名远扬,村里的任何女人看见他就躲开了,没人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秋后一日,因工分计算问题,梁二柱和大队会计争吵几句,他认为,会计有几天故意没给他记工分。

会计说:“恁见天往凤焕家跑,正经上过工吗?少记几天都是便宜恁的!”

梁二柱恼了:“恁有本事也去找个娘们儿!”

会计轻蔑地笑他:“俺没本事,还是恁有本事,找个大十来岁的,恁这是小牛啃老草,牙口不孬!”

梁二柱气急败坏:“俺X恁娘!俺X恁娘!”

会计拿起土坷垃砸他,他左躲右闪地跑掉了。

梁二柱胳膊下夹着一个脏酒瓶子,照例去代销点打了二两酒。家里洗衣裳的胰子(注:肥皂)头已经小得拿不住了,大兰去找正想喝酒的爹要钱买胰子。梁二柱不耐烦:“没有就不洗衣裳!”大兰知道自己的混账爹兜里就是揣着两毛钱也会造在酒上,除了给孩子点粗糙的粮食果腹勉强活命,其他是能省就省。

大兰拿起酒瓶子,就要去代销点把酒退掉,换胰子,梁二柱一看大兰来真的,上前夺过酒瓶子把大兰推倒在地。大兰那紧绷的旧衣裳经不住这一推,从腋下到下摆全部扯裂。

梁二柱几天没见凤焕,又跟会计吵了一架,正是闷闷不乐,看见大兰扯裂的破旧衣衫下的细皮嫩肉,邪恶心思立刻上了头,从地上薅起她拖着进了里屋。

梁二柱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当爹的把自己的闺女给祸害了。

事后梁二柱多少是有些后悔,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大巴掌,感觉自己是猪是狗,是禽兽,不再是人了。喝了几口酒后,晕乎乎的挺舒服,后悔劲儿慢慢下去了。

乌云黑压压地涌了上来,大雨瓢泼而至,已是深秋天气,如此大雨实在罕见。大兰收拾起破烂的衣衫,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大雨,羞辱、悲愤、伤痛、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自从兰她娘去世,五年多的时间,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大兰在操持,原以为将妹妹都拉扯大了,自己嫁出去,可以离开这个家,去寻找幸福,可是今天,天都塌了下来,就连娘去世那天,她都不曾像今天一般的难过。

娘!如果娘还活着,自己怎么可能遭受这么大的侮辱?

大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和雨水一起落下,她向村外那条河走去,想在这条哺育了沿河两岸村人的圣洁的大河里结束自己被玷污了的生命。是的,她感觉亲爹像是一座山压向她的时候,玷污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生命!如果不死,她将如何面对妹妹和村人们?

可是,如果她真的这样死去,自己的四个妹妹就能逃得过混账爹的魔爪吗?二兰已经十四岁,接下来还有三兰、四兰、五兰……

五兰!想到最小的妹妹,大兰痛苦地闭上的眼睛。五兰从小在她怀里长大,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纵身一跳,一死了之,那才五岁多、长得枯瘦的五兰怎么办?没有了大姐,五兰能活下去吗?

“娘呀!你在哪里?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恁大兰再也没人护着了!俺没娘了,也没爹了!!”大兰嘶吼着。

大河就在眼前,原本清澈的河水在大雨的冲击下变得浑浊,大兰任由雨水拍打着身体,木然地看着大河。是啊,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情,只要向前一步,尊严上的屈辱和生活里的艰辛就可以全部消失,但她不能,她必须要忍耐着活下去,只要能保护几个妹妹到她们平安长大、嫁人,自己再死也不迟。

想到这里,大兰打定主意,擦干眼泪,咽下痛苦,一步一个坚定的脚印,向风雨中飘摇的家走去。

本来梁二柱住堂屋正房里屋,几个闺女住外屋,现在她带着妹妹从正房搬进偏房,虽然阴暗潮湿,但与爹分开,她们几个会更安全。

包产到户,村里分田地,每口人一亩二分地,梁二柱家六口人,分了七亩二分。

此时大兰已有半年多没有跟梁二柱说过话,做了高粱面窝头,就直接扔在堂屋的破桌子上,做了棒子面糊涂(注:玉米面粥),拿个破岔子碗一盛,不管往外洒不洒,往桌上一墩就走。她带着四个妹妹在厨屋(注:厨房)里,用捡来的破砖块搭了个台子,五个人围在一起吃饭,把梁二柱臭起来,谁也不理他。

田地分下来,大兰第一次主动跟梁二柱说话。

“俺姊妹五个,一人一亩二分地,一***六亩,俺五个自己种,恁那块地,恁自己种吧!”

梁二柱一听这话就蹦了,拍着大腿咋呼:“恁这是想跟俺分家哩?!一个闺女家,这么大的主意?想饿死恁爹呀?!”

大兰立刻就火了,扯着嗓子喊:“恁也是当爹的?恁也配当爹?!从没俺娘,俺几个咋子活到现在的?恁还干出那不要脸的事!恁咋不死了去呀?!”

梁二柱也上了犟,恶狠狠地撂下话:“恁五个是俺生的,俺想咋着就咋着,别说是恁,就是那四个,俺说拉哪个就拉哪个!”

墙外有人路过,听到父女二人吵架的内容,对梁二柱的行为也就略知一二,出去添油加醋一说,没多久,村里人人知道梁二柱不是个人,把闺女都给祸害了。

大兰强硬地把田地分开了,领着四个妹妹在她们的六亩地上劳作,她心疼妹妹,总是自己多干,让妹妹们少干,还不到二十岁,就在风吹日晒和辛苦种地中变得又黑又瘦,没有了一点姑娘的水灵劲儿。但她心甘情愿,田地是自己的,多辛苦一些,就能多收一些粮食,让几个妹妹吃得饱。她还计划,在秋后种麦,麦后种棒子、高梁的基础上,隔出八分或一亩地,用来种点棉花,攒起来,到冬天给妹妹们絮棉衣穿。

能看到得希望,日子就有奔头。

梁二柱在集体干惯了,一直偷奸耍滑不正干,混工分。现在田地责任到人了,他反而不适应。就那一亩二分地,他自己都是种不好的。整日里不是去混酒喝,就是去找凤焕鬼混,混着混着,肚子都要填不饱了。

再恨梁二柱,大兰也不会让他饿死,背负一个不孝的骂名,隔三差五的做了吃食送到堂屋去,照旧是往破桌上一扔就走。

村里人调侃梁二柱:“恁家大兰都二十多了,恁咋还不给她找婆家?”

梁二柱说道:“要给她找了婆家,谁管俺啊?”

村里人又说:“那恁咋不再找个老婆?”

梁二柱说:“俺有五个闺女,用得着找老婆吗?”

梁二柱本意是有闺女照管着吃穿,不需要找老婆,但这话被有心人一编就成了村头大树下八卦的主题。那些歪歪心的人就说,梁二柱不用找老婆,这五个闺女,一晚上一个,星期六星期天歇两天,闺女还给做着吃穿,谁有他享福啊。

梁二柱听说了,也不以为意,反正日子已经混成这样,还在乎外边人咋说吗?

大兰姊妹五个,从村里人异样眼光和背后嘀咕中也猜出没有好话。

日子已经苦了很久,现在大兰已经二十二岁,五兰也十一了。若说完全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也不可能,但是大兰没有办法。她所能做的,只能将耳朵堵起来,埋首耕种土地,将希望寄托于这片土地上。

从大兰到四兰,都没有上过学。五兰岁数不小了,大兰跟二兰商量着,想让五兰去上学。在小篮筐里装了十个鸡蛋,去找村里小学的校长。校长是本村人,也姓梁。

梁校长说:“五兰比别的孩子都要大,再从一年级跟着学,怕是开始得太晚了。”

大兰说:“俺就是不想看着,俺姊妹几个都是睁眼瞎,不求她以后能上中专(注:当年中专毕业包分配,是农村孩子最好的求学出路),好歹有一个认字的,领俺上城里,也能指给俺茅房上写的是男是女啊!”

梁校长收下了十个鸡蛋,又给大兰的小篮筐里装了五只苹果,这是梁校长老婆刚在集上买回来的,还没顾上给自己的孩子尝尝鲜,就被梁校长给了大兰。五兰算是正式入了学。

五兰虽然瘦小,看上去比七八岁的孩子高不了多少,但是她心很灵(方言:聪明),连听课带课后请教老师,半个多学期就将一年级所有课程都学会了。梁校长看她是块读书的料,就在休息日教她二年级上学期的内容,她也很快掌握了,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她跳级进入二年级的课堂。

梁二柱虽然对让五兰读书的事非常不满,但是此时他在家里已经没有了话语权,整日到处胡晃荡,凤焕已经快六十,她老公的临时工也被辞掉了,跟梁二柱断了联系。他又勾搭上了本村的一个寡妇,这个寡妇看他的闺女能干,把地照管得不输那些常年种地的把式,就怂恿着他从闺女那里要粮要钱给自己。梁二柱也真听寡妇的话,时不时的跟大兰要,大兰不给,他就坐在地上耍混,说:“行啊,大兰子,不给粮,俺就出去说去,恁跟恁爹睡一个被窝啦!”他非常知道大兰的软肋在哪里,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被当爹的祸害了,还要张扬出去,那就是撕她的脸。大兰做了让步,给了粮又给了钱。

梁二柱那一亩二分地不照料,草比苗长得都高。大兰看他实在不是种地的样子,就把地收过来,答应收粮后给他一些粮食,收棉花也给他絮棉衣。从此梁二柱像个吸血鬼一样,牢牢地叮在大兰身上。

后来,五兰又连续跳了两级,十五岁时进了镇上的初中,这时,她的年龄只比同学大两岁,没有多大区别了。

大兰非常欣慰,只要五兰初中学习成绩好,大兰愿意供到她考中专,让她插上翅膀飞出去。

此时大兰,已经二十六,这在农村都是老姑娘了,因为她爹的坏名声、村里人嚼的舌头加上四个妹妹的拖累,没有人愿意给大兰介绍对象,过了二十五岁以后,大兰对养大妹妹,自己嫁出去成个家的愿望,就只剩下第一条。

有了大兰这个主心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妹妹们吃得饱、穿得暖,也能到集上扯块花布做新衣裳了。大兰最愁的就是几个妹妹成家的问题。多年来,大兰长姐如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四个妹妹,不仅生活上要安顿好她们,还要提防那个禽兽爹,有了大兰的保护,几个妹妹安然无恙的长大了。因为担了个坏名声,大兰非常担心像自己一样没有人给妹妹们介绍对象,一个一个成了老姑娘。

棉花收成不错,大兰带着三兰去镇上棉厂卖棉花,叮嘱二兰、四兰把院子里的棒子槌(注:玉米穗)收拾好。接近天黑的时候,梁二柱又在寡妇的唆使下回家要棉花,大兰尚未回家,他就跟二兰要。

二兰说:“俺姊妹几个种出来的棉花,凭啥给那个寡妇?!”

梁二柱就吓唬二兰:“恁不给是吧,不给看不揍恁!”

二兰说:“揍俺,俺也不会给恁拿!”

三言两语下来,梁二柱就急了,扯着二兰就拿鞋底抽开了,打得二兰“哎呦、哎呦”直哭喊,四兰还小,才十八,上前拉扯,被梁二柱打了两巴掌,又踹了几脚。两个姑娘在她们爹的暴力下,无力反抗,二兰被打得满地打滚。

大兰卖完棉花,地排车上拉着三兰往家返。她向来心疼妹妹,自己拉车,让妹妹坐车。

拐进胡同的时候,听见二兰四兰哭喊,她的血液一下子就涌到了头上,她扔下地排车,不顾三兰从车上摔下去,就向家里跑去。

她又想起自己十六岁的那天,被梁二柱拖进里屋,摁在炕上疯狂撕她衣裳的那一幕!梁二柱就像一个魔鬼,毁了娘,又毁了自己,现在是不是又想毁掉二兰和四兰?!

跑进院门的时候,她从地上摸起了一块砖。梁二柱正在撕扯着二兰,四兰滚了一身土,惊恐的大哭。大兰没有时间做判断,料定这个禽兽爹是要祸害二兰,捏紧手里的砖,冲着梁二柱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梁二柱身子一软,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血顺着后脑勺淌出来,很快洇湿了一片土。

娘死那天,淌了满屋子的血,五兰在那血中哭出了第一声;自己被祸害那天,两腿和衣裳上也是血,从此只有忍辱负重的带着妹妹生活,不再有任何关于自己的希望!

天地间似乎静默下来,大兰蹲下看着梁二柱的血,像蚰蜒一般在地上扭曲着,恍忽间产生了疑惑:像他这个脏心烂肺的恶人,血也配是红色的吗?

公安机关对大兰砸死梁二柱的案件进行了调查。真相揭开,村人对大兰的轻视变成了敬重,在队长的组织下,村人写了联名信,将梁二柱的所作所为一一写清楚,最终法院审理将案件定性为防卫过当,大兰被判刑两年半。

大兰在监狱中积极改造,争取到减刑。她出狱那天,四个妹妹在迎接她,大兰不在,二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带着几个小的,拼死拼活的干,供五兰考上了中专。

五兰将鲜红的中专录取通知书递到她的手中,大兰哭了。

被梁二柱祸害的那个雨天,大兰坐在河边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之后,是抚养妹妹的意念支撑着她活下去,从此咬紧牙关拉扯着妹妹过日子,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今天的眼泪,是幸福的眼泪,是庆祝梁家姐妹开始新生活的眼泪。

如今,大兰快六十岁, 她一辈子没有结婚。因为严重的心理阴影,造成她无法与任何男性近距离接触,所以别管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拒绝了。二兰因为耽误了,年岁偏大,与一个前妻亡故的男人结了婚;三兰、四兰分别嫁了附近村的年岁相当的小伙子,生活得幸福美满;五兰中专毕业后,到乡镇上做了干部,如今已经是正科级。

大兰还住在老宅子里,2000年左右,几位妹妹出钱,拆了老屋,在原基础上盖了五间大瓦房。大兰就是她们的家。

大姐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