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样的读书
当然,要享受自由,我们必须控制自己。我们不能滥用自己的权利,愚昧无知地损耗精力,就好像为了浇灌一小片玫瑰花丛,而喷射了一半花棚。我们必须“立马开始”适宜而扎实地培养自己的精力和才智。这也许是我们在图书馆要面对的众多困难中的第一个。什么是“立马开始”?我们面对的,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些杂乱繁多的堆砌。诗歌和小说,历史和传记,词典和蓝皮书,不同种族、不同年代的男女用不同语言写就的不同品位的书,挤在书架上。屋外驴子在咴咴地嘶叫着,女人在水井边叽叽喳喳地闲聊着,马驹欢乐地飞奔过田野。我们从哪里入手?怎样才能在嘈杂混乱中理出头绪,从而从所读中找到最深刻、最宽广的快乐?
毋庸置疑,书籍可以分成很多类,例如小说,传记,诗歌等。我们可以从不同类别的书籍中汲取不同的养分。事实上,只有很少的人可以正确对待书本,从中汲取书本所能给予的一切。人们常常带着模糊的与作者观点相悖的观点,来要求小说应该真实,诗歌应该虚假,传记必须充满溢美之词,历史必须加强我们的偏见。阅读时,如果我们能摒弃这些先入之见,会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们不应该太难为作者,反而应和作者合为一体,尝试做他思想上的同伴和随行人。倘若你还没翻开书页就犹豫退缩,吹毛求疵,就会影响你从阅读中最大限度地汲取有用价值。但是,如果你敞开心扉,就可以从书本开头迂回曲折的语句中,在字里行间的微妙征兆和美好暗示中,进入一个别人领略不到的风景里。沉浸其中,仔细品味,不久,你会发现,作者给予你的,或者试图给予你的,远远不只是某个确定意义。一部小说的三十二个章节——如果我们先来思考怎么阅读小说的话——犹如构架一座形式固定又受控制的建筑,但是词汇比砖头更令人难以捉摸。阅读与观看相比,当然是一个更为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也许最快去把握理解一个小说家创作的种种要素的办法,并不是读,而是去写,尝试挑战语言中的艰难和风险。回忆一下某个发生在你身上的有独特印象的事件:街角处你碰到两个人正在交谈。当时周围的场景也许是:树在随风摆动;街灯摇曳;谈话的声调悲喜交杂;那一刻,似乎情景交融了。
可是,试图用语言来重现这一景象时,你发现它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千百个相互抵触的印象,有些要简略描述,而其他的要强调。就在你用文字表述的同时,那一刻的感受已经有一部分荡然无存。抛开那些支离破碎的印象吧,打开大师的著作,比如笛福的,简·奥斯汀的或哈代的。这时你可以更好地领略他们的文采。我们不只是站在不同的大师——笛福、简·奥斯汀或托马斯·哈代——面前,事实上,我们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在《鲁宾逊漂流记》中,我们行走在漫长而平坦的大道上,事件接踵而至,细节之间的顺序,足够构成一部巨著了。如果说户外和冒险对于笛福来说是一切,那对于简·奥斯汀就无关紧要了。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客厅,通过客厅里的各种对话,反映人物性格。如果我们习惯了奥斯汀的客厅和通过客厅反映的意识后,我们再转向哈代,似乎脑袋更晕了。我们置身于荒野中,星星在我们头顶闪耀。我们心灵的另一面此时显现出来了——从孤独中显露出的黑暗面占了上风,而非交际场所显示的光明的一面。这里展示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人与自然和命运之间的关系。三位作家描绘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各自的世界各是一个和谐一致的整体。他们都谨慎地遵循着各自观察事物的法则,无论作家有多么强势的观点,都不会使读者混乱,不至于像某些不入流的作家经常做的那样,把两种截然不同的事实写进同一本书中。因此,从一个大小说家到另一个大小说家——从简·奥斯汀到哈代,从皮柯克到特罗洛普,从司各特到梅瑞狄斯——简直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会儿被扔到这边,一会儿又被抛到那边。读小说是一项艰难而复杂的艺术。要想充分利用小说家——伟大的艺术家——给予你的一切,你不仅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还要有非常大胆的想象力。
书架上摆放着各大出版公司的图书,琳琅满目、乱七八糟,看一眼便知,这些书的作者很少是“伟大的艺术家”,其作品也根本算不上“艺术作品”。那些跟小说、诗歌联系很紧的传记和自传,比如那些大人物的传记,那些逝世很久而被遗忘的人的传记,就因为不是真正的“艺术作品”,我们就拒绝阅读?抑或我们可以去读一读,但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另外一种不同的目的去读?难道不可以因满足好奇心而去读这类传记吗?夜幕降临,我们在一所房子前徘徊,房子里灯亮了,百叶窗尚未放下,各个楼层里都在展示人们生活的不同方面,我们的好奇心就被引了出来——仆人正在八卦,绅士正在进餐,女孩正在为了赴宴精心打扮,老太太正在窗户边编织。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叫什么?他们的职业是什么?他们都想着什么?他们有过怎样的经历?
传记和回忆录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点亮了无数的家园,告诉我们人们正在做着一些日常事务:辛苦劳作,成败,吃喝,爱憎,直到离开人世。有一天,我们看见房子消失了,铁栅栏消失了,我们迷失在海上;我们打猎,出海,战斗;我们穿梭于野蛮人和士兵之中;我们参与伟大的竞选。如果我们喜欢,可以待在英国,待在伦敦,直到感觉周围的事物场景都改变;街道变窄了,房子变得狭小,窗户支离破碎,充满恶臭味。我们看到一个诗人,比如说多恩,从这样一间房子里飞奔出来,因为房子的墙壁太薄,根本就抵挡不住孩子们的尖叫声。通过书中文字所铺成的小道,我们跟随他来到特威克纳姆;来到贝德福德女士的公园,这是一个著名的贵族和诗人的聚会之所在。然后我们来到威尔顿,一座在山脚下有名的房子,接着听到西德尼为妹妹读《阿卡迪亚》时的朗朗之声;接着漫步在一片沼泽地中,看到一幅鹭鸟构成的浪漫景象;然后再向北行进,看到彭布洛克女士和圣安妮·克利福德,她们或在野外或在城市;看到加布里埃尔·哈维穿着一身黑正装和斯宾塞讨论诗歌时,又会令我们高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要比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摸索出黑暗与辉煌的相互交替,更加迷人了。但我们不可在此逗留。坦普尔和斯威夫特,哈雷和圣约翰,这些家族都在召唤着我们;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从他们的争吵中解放出来,辨清了他们塑造的人物形象;对他们感到厌倦之后,我们继续前行,与一个戴满钻石身穿黑衣的夫人擦肩而过,来到塞缪尔·约翰逊、戈德史密斯和加瑞克的身边;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跳过这一切,来到伏尔泰、狄德罗和德芳侯爵夫人的面前;同样,也可以回到英国和特威克纳姆——某些特定的地方和名字总是在不停地重复,这种频率是多么高啊!——在草莓山通往沃波尔家的路上,这里一度是贝德福德夫人的公园,后来成了教皇的居所。沃波尔为我们介绍了许多新面孔,在这儿我们要拜访数不尽的房子,按响数不尽的门铃,数目如此庞大,以至于在某一刻我们有所犹豫。比方说,站在布雷小姐的门阶前时,我们又看到了萨克里家的大门;他是沃波尔钟爱之人的一个朋友;所以说,只消从这个朋友到那个朋友,从这个花园到那个花园,从这所房子到那所房子,我们就会从英国文学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如果还能区分此刻和过去,我们就还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当下。当然,这也是我们阅读传记和书信的众多方法之一;我们能让它们照亮过去的许多窗口;我们能够看到那些著名的已亡人的日常习惯;有时也会幻想自己与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能意外地发现他们的小秘密,有时也会抽出他们所写的话剧或诗歌,当着作者的面读一读,看看有何不同。但这同样又会引起其他的一些问题。我们必须得问自己,作者的人生会对其作品产生多大的影响——如果让人们来诠释作者的意图,这样做会有多大的可靠性?在面对作者欲引起我们同情或厌恶的事物时,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会对此进行抵制或让步——语言是如此敏感,如此容易受到作者性格的影响。这便是阅读这些传记和书信之时,我们的脑海中会出现的许多问题,我们必须自己解答,因为,没有什么比受他人的个人偏好影响更致命的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持着另一个目的来阅读这些书,即我们不想阐明文学作品,也不想熟悉那些名人,而只是想提高和锻炼自身的创造能力。书架右边,不是有一个开着的窗户吗?停止阅读,向外观看,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场景的不知不觉、细微的和永恒的运动,是多么令人兴奋啊——骏马在田野上奔驰,妇女在井边取水,驴子仰首长嚎,发出长长的刺耳的悲鸣。任何一个图书馆的书籍,其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对这样的世间男女和驴子一闪即逝的时刻的记录。一旦成为明日黄花,任何一种文学,都会堆起废旧的书堆,那些脆弱无力的语言记录的逝去的、为人遗忘的生活的时刻,都会被碾在历史的车轮下。然而,如若你对这些废旧书堆感兴趣,在阅读的过程中,你会惊讶于那些不复存在的人类生活的遗迹,事实上,你已经被征服了。也许只是一封信——但它会给我们一个怎样的想象空间?也许只是几句简短的话——但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怎样的前景?有时,会碰到一篇充满乐趣和感染力、首尾完整的故事,似乎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的手笔,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老演员,比如说塔特·威尔金森,在回忆琼斯船长的奇特经历;或许是亚瑟·韦尔兹利手下服役的年轻副官在里斯本与一个漂亮女孩陷入爱河;或许玛利亚·艾伦在空荡荡的客厅扔掉自己手中的毛线,然后叹息如果自己采纳伯尼博士的建议,而没有跟她的瑞斯私奔,那该有多好啊。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任何价值,甚至可说无足轻重,但如此吸引人:在骏马在田野上奔驰,妇女在井边取水,驴子高声嚎叫,这时,我们偶尔翻翻废旧书堆,从中找到几个吊环、几把剪刀和破碎的鼻子。
然而,我们终究会对这些作品感到厌倦。我们已经厌倦从中寻找一些东西,来补充威尔金森、班伯里和玛利亚·艾伦提供给我们的一半真实。他们并不具备艺术家删繁就简的控制力;他们无法说出自己生活的全部;他们甚至将完整的故事弄得支离破碎。他们能提供给我们的,只是事实材料,而这只是小说最低级的形式。因此,欲望在我们心中膨胀,要停止这种不完全的表现和近似估计,停止寻找人类性格中的细微差别,尽情享受小说抽象和创作的纯粹魅力。于是,我们便创造了情境,强烈而有***性,强调细节,而用一些有规律的节拍来强调气氛,而这些自然的表达便是诗歌;这便到了我们阅读诗歌的时候了?即当我们几乎能写诗歌的时候。
西风啊,你什么时候才刮来,
好让小雨落下?
上帝啊,如果挚爱能回我怀抱,
我会再次安眠!
诗歌的影响是如此强势、直接,以至于在一些时刻我们除了诗歌本身并不会有其他的感觉。我们一下就沉浸于深刻的情境之中!在这里,我们抓不住任何东西,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阻挠我们翱翔。小说给人的幻想是循序渐进的,其效果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而读这四句诗时,我们会停下来发问,到底是谁写的,或幻想出多恩的房子或西德尼的秘书;或因为它们而沉浸在错综复杂的过去和人类繁衍生息的进程当中?诗人永远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初读诗的瞬间,我们的情绪就受到猛烈的震撼,我们的精力会集中。然后,感觉才会开始通过大脑逐渐蔓延,延伸至遥远的含义;于是开始理性的探索和评论,接着,我们也意识到那些回声和反射。强烈的诗歌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牵动我们的情绪。我们只要比较一下这首诗歌的力量和直接:
我应该像一棵树那样倒下,然后发现自己的坟墓,
只是记得我很悲伤。
调节不稳定的情绪:
沙漏记录着时间,
一小时过去,时间延展开来,
你浪费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看着它;
在尽情享乐的年龄,来到人世,
最终,悲哀地死去;但是生活,
因暴乱而让人疲乏,只是数着沙漏里的每一粒沙子,
在叹息中痛苦,知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
因此来总结余下的所有灾难。
或让人们在沉思中冷静下来:
我们是否还年轻,
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心灵和家园,
都是无限的,而且只待在那里;
一旦拥有了希望,它就不会就此消亡,
努力,期望和欲望,
还有一些始终如一的东西。
在数不尽的喜爱之物旁边:
月亮在天空中升起,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逗留:
她缓缓地站起来,
几颗星星在她身边闪耀。
或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森林里徘徊的人不停漫游
在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伟大的世界正在燃烧,
熊熊大火滚滚而来,
通过他的观察,看起来,
好似树荫下的番红花。
想象一下诗歌运用的不同艺术;
他的能力就是能让我们马上成为演员和观众,
他的能力是用自己的手塑造不同的角色,
就好像它们就是他的手套,
因此诞生了福斯塔夫和李尔王;
他的能力是去概括,去延伸,去阐述,
只一次,但永恒。
我们“只要比较一下”,此话承认了阅读之复杂的奥秘。刚才所说的第一步,尽量地去理解去感受,这只是阅读的一半过程,如果想从一本书里获得它能给的全部快乐,还要去完成全部过程,那就是对各种感受进行判断和鉴别,把变幻不定的印象巩固成明确和扎实的感受。但不必太心急,要耐心地等待尘埃落定、矛盾和质疑平息之后;不妨出去走走,和朋友聊聊天,拣去玫瑰花叶上的枯瓣,或者小憩一下。就这样,无意间,自然而然地,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完成了它转化的过程,书籍又给我们带来崭新的意义。它又以完整的意义浮现在我们心上。完整地领悟全书和只理解其只言片语,是完全无法比较的。书中的细节也各归其位了,我们从头到尾看清了它的整体形象:这是一个谷仓、猪圈或教堂。现在,我们就可以在书与书之间进行比较了,就像比较不同的建筑一样。这种比较,意味着我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我们不再是作者的朋友,而是他的审判者;就好像作为朋友我们必须充满友情一样,作为审判者我们就必须苛刻了。那些浪费我们时间和感情的书,它们的作者难道不可以被看做是罪犯吗?那些充满谬论、造假、腐朽和病垢的书籍,它们的作者难道不是社会最险恶的敌人,不是腐朽者和堕落者吗?我们必须做出严厉的裁判;把他们的每本书都与同类中最优秀的书来做对比。好在,我们已经深刻了解并评定了《鲁宾逊漂流记》《爱玛》与《还乡》之类作品的特点。把那些小说和它们相比较——就算是最新的和最微不足道的小说,也都可以和这些最优秀的小说进行比较和评价。诗歌也是一样的,当令人陶醉的韵律被淡忘,当那些光辉的词藻已经消失,一种视觉形象会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不妨拿它与《李尔王》《费德尔》(Phèdre)和《序曲》(ThePrelude)相比。就算不和它们相比,也要与别的最好的或我们认为最好的同类作品相比。可以肯定的是,新创作的诗歌和小说的新奇之处,就在于它们的肤浅,评判过去作品的那些标准,我们只要稍稍改变就可以,不用完全改变。
如果认为阅读的第二个阶段,即评判和比较阶段——去打开思路整理迅速涌来的众多印象,与第一个阶段一样简单,将是愚蠢的。脱离书本去阅读,对种种印象在心里做比较,同时还要广泛阅读、充分领悟,以使这样的比较能形象而鲜明——这是很困难的。如果再加上这样的要求,那就更难了,“它不仅是这一类书,还要具有某种价值;因此,它在这地方失败了,在那地方成功了;在这地方很差劲,在那地方很精彩”。想成为这样的读者,必须具有非同凡响的想象力、洞察力和学识,这是很困难的,即使是最自信的人也很难找到自身这样的潜能。那么,免去阅读的这一过程,允许那些批评家、图书馆里衣冠楚楚的大师来为我们决定书的绝对价值这个问题,会更明智些吗?并不是这样!我们可以强调感应的价值;我们可以在阅读中忘掉自己的身份。但我们清楚,我们不可能与别人完全同感,也不可能完全忘掉自我,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恶魔在低声耳语:“我恨,我爱!”我们也无法让他闭嘴。而正是这爱恨之情,使我们与诗人和小说家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密切,让我们无法容忍另一个人的出现。即便意见与人不合,评判也是不对的,但在阅读中,我们的品位,那震撼我们的感觉,无疑都深深启迪了我们。我们是通过感情来获取知识的,压制个性会导致它的枯竭。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可以培养自己的品位,使之受到控制。当我们贪婪地饱食过各种书籍——诗歌、小说、历史、传记——停下阅读,面对更广泛的空间,即充满矛盾的活生生的世界时,你会发现,你的品位变了,它不再贪婪了,而是开始沉思。它不仅令我们对具体书籍做出评价,还会告诉我们某些书所具备的类似的***同特点。它会说:注意,什么是这些***同特点。它会引领我们去读《李尔王》,然后再读《阿伽门农》,去发现这***同特点。因此,品位指导着我们,我们可以超越具体作品,去寻找书籍分类的特点,然后为这些特点命名,并由此构造出帮助我们认知的规则。从而使我们获得更深入、更珍贵的愉悦。然而,规则只有在与书籍相联系的过程中不断被打破,才会更有生命力,因此,没有什么比脱离事实制定规则更容易也更荒谬了。为了能稳定地完成这一艰巨任务,我们不妨转向那些独特的作家,是他们让我们认识了作为艺术的文学。柯勒律治、德莱顿和约翰逊在他们慎重的批评文章中,诗人和小说家在他们未经深思熟虑的语言表达中,均显出了惊人的贴切。他们照亮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云山雾沼中翻滚的模糊思想并让其定形。但向他们请教时,心中一定要充满阅读中老实积累起来的问题和意见,才会有所获。如果只是一味顺从其权威,就像躺在篱笆阴凉处的羊群那样,是别指望获得帮助的。只有当他们的规则与我们的发生碰撞并且征服我们时,我们才能理解。
如果读书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读书需要最珍贵的想象力、洞察力和判断力,你也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文学实在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艺术,即使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很难对文学评论做出有价值的贡献。我们终究还是读者,我们不用强求自己拥有那些少数批评家才获得的高尚荣耀。但作为读者,我们依然有自己的责任和重要地位。我们提出的标准和做出的评判,无形地成为作家进行创作赖以呼吸的一部分空气。我们创造的感染力尽管没有出版,也会对作家们产生影响。文学批评还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下,只要感染力是有力的、个性鲜明的、诚挚的,就将是弥足珍贵的。书籍被评论,就像动物进入射击场,批评家只有短短一秒钟时间装弹、瞄准和射击,如果他把兔子看成老虎,把老鹰看成家禽,或者完全脱靶,或者失手打中了正在附近田野里静静吃草的母牛,都可以获得我们的原谅。如果作者能在批评家的炮火之外感受到另一种批评,感受到因爱读书而慢慢地读书的普通读者的看法——这些人的评论有时带着极大的同情,有时又很严厉——这难道不可以提高他们作品的质量吗?如果通过我们努力地尝试各种方法,让书籍变得更有影响力,更丰富,更多彩多样,这将会是值得我们努力奋斗的目标。
当然,谁又会在阅读时老想着实现什么目的呢?某些事业本身不就是值得追寻的吗?追求不就是因为其本身的乐趣,而非其最后结果吗?读书,难道不是这些乐趣中的一个吗?我有时遐想,世界审判日最终来临,那些伟大的征服者、律师、政治家前来领取奖赏——王冠、桂冠和雕刻在不朽的大理石上的名字,而万能的上帝看到腋下夹着书的读者走近时,只能转过身来,不无欣羡地对彼得说:“瞧,这些人不需要奖赏,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他们一生爱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