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秋味儿

过了白露,到了阳历的9月,农历的8月,秋天才算真正来了。

最近雨稍有些多,雨的风格与夏天已然不同,有些绵长,雨点落到身上有了凉意,亦会让人突发感伤;路边树叶变黄、变红,有花在败,也有花在开放,让人欣喜的事儿更多,田间地头,树边山野里,硕果累得枝头弯下来,石榴笑裂了嘴,苹果乐红了脸;天空的云朵随着风变着法儿地幻化涂抹,在早晨或日落时分上演着属于天空之城的大片。

秋天这么美,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点“味道”,总会让人莫名地思念故乡。

故乡的秋,总印在记忆里,随着我的飘泊,一季季鲜活而灿烂,它永远不可复制和代替。因为,故乡的秋,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这种味儿里,混合有满大街都能买到的煮玉米花生烤红薯的香甜气息,但怎么吃,都会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少的是什么呢?应该就是我们念念不忘的,故乡秋味儿。

闭上眼儿,开启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光机”,跌回童年。

睁开眼,回到三十年前、十几岁时住的那个老院儿。老院很大,这会儿却显得很挤,因为院子里到处堆着一座座小山样儿的玉米、大豆、没摘的花生棵儿。

秋天里的活计那是真多,掰玉米、剥玉米、割豆子、拍豆子、薅花生、摘花生,这些活我们半大孩子们都不爱干,因为又累又脏,还容易弄得遍体鳞伤(有此夸张,但真的会被弄出好多小伤口),但其中有一样儿活我们倒是百干不烦,那就是摘花生。

秋天的夜晚真美哟,有圆了有大半拉的月亮和有蟀蟀伴奏的清爽夜风。

开了院里的灯,是那种安在墙头带了旧式蓝绿铁皮灯罩的那种,灯光昏黄,打在人脸上身上,人都显得温柔可爱,连白天看到到我偷懒就没好脸色的妈妈,这会儿也笑盈盈的,还怪好看的。我们姐妹三个都搬了小凳跟着围到花生棵儿堆成的“小山”包边上,中间放一大荆条筐,开始摘花生。

院里亮起的灯像极了乡村人家约好的“暗号”,不用去请,就会有几个邻居姐啊、嫂子、婶子的们过来帮忙——都是农村那些嘴一张响半村的泼辣女人们,她们一落座绝对是一院子的笑语欢声。一边手里麻利地摘着花生,一边扯着东家老三娶了个丑媳妇,西家的老四赌钱被抓去了之类的家长里短。总之,那简直就是一个内容丰富有趣且具有时效性的乡村新闻联播。

我从小就喜欢听大人们说这些乡野的事儿,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聊的在现在叫做“八卦”。

我从小就是”好吃嘴“,就算听着“八卦”也不会安生,我常常一边听一边用眼角瞟灶间那口大锅,大锅里有妈妈提前就摘好洗净的花生。常常是等不及了,就直接从花生棵儿上摘几个剥了送进口里,妈妈总会笑着骂我们:那里像个丫头!一点都不讲究儿......

但妈妈接着说的啥,我根本都听不进去了,她骂她的,我吃我的。现在想来,嘴里能回味起生花生的清甜和了新鲜泥土的味道——牙齿里会有沙土在“咯吱”着响,诶,想想就碜牙,那时候怎么就不觉得呢?

筐里摘下来的花生漫起来了,乡间新闻也播报得差不多了,大家的胳膊也都酸了,动作也都慢了下来——锅里的花生的香味儿就窜出来凑热闹了。这会儿,妈妈会去院里墙根儿边的压水井里,“哗啦啦”地压出一大盆凉水,把热气腾腾的花生倒进去过一下,再捞出来,很快就不那么烫手了。

摘花生的活儿不算大活,也不急,摘不完就放在哪儿,有空接着摘就是了。

收工的我们,,去压水井边边洗了手,开始吃花生。常常是大人们吃的多,我们小孩子们吃的少——因为刚才干活儿的时候,偷吃生的太多了!

能忆起的故乡的秋味儿里,自然少不了玉米的香味了。我童年的记忆里,其实现在街边到处卖的嫩玉米,乡亲们是极少舍得掰下来煮了吃的,我们那时候好多人家,都是在玉米老了熟了收的时候,从地里收回的那些小的、没成熟的“后天发育不良”的玉米。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好多人家饭才刚能吃饱,把没熟的玉米掰回来吃,那就是不会过日子。

我妈妈就是大家眼里不咋会过日子、倒是很会惯孩子的人,她总禁不住我们姐妹仨儿的软磨硬泡,就带着我们去玉米地里,还带了一个大铲子,掰一个玉米就把这棵玉米杆儿给铲了,妈说,这样子就不会儿招来淘气的孩子浑水摸鱼了。

我当然明白妈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我们班的大胖就会瞅了学校旁边的地儿,偷偷去掰人家玉米,回来还乐儿,说里面有掰的印儿了,主人家就分不清是不是有人偷了,就不会有人拎个盆在村口喷着吐沫星子大骂那个小崽子偷人家玉米了。

常常是一边吃着又嫩又香的玉米,一边在内心少有地称赞妈妈真好、真聪明,那时候就会忘记那个平时里总凶我的妈了。不过,我还是很深刻地觉得:大胖在学校后面河边用柴火烧的玉米那才真是好吃!还有大胖跟着《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烤”叫化鸡“的做法,和了泥巴包着烤的“叫花红薯”,那真是没法形容的焦香甜蜜,人间美味呢。

当然,我现在想来,这种香除了真的烤得比煮的香以久,更重要的是能吃到嘴里太不容易了,我们几个像侦察兵一样,躲在河边高高的柳树棵子里,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怕被老师拎到教室里去站讲台。当然,就算吃的时候没发现,他们几个也没少被老师发现。

但很庆幸,我没少跟着混吃混喝,但我却从来没被抓住罚站过,我还真比我妈想得心细,我虽是“野丫头”,但到底是个“丫头”,我会在吃完后走在后面在河边洗洗嘴巴洗洗手,洗掉我们的“作案证据”。不像他们,一身的土,一脸的黑,一进门,就被老师抓着现行,经不过几轮审问,就被罚站在教室门口。不过他们几个不敢供出我,因为他们平时不好好学习,天天都要抄我的作业,嘿。

你会说,花生玉米太寻常了,有啥稀罕?别急,最好吃的,当然不只是花生和玉米、烤红薯,最诱人的,当然是我们村后山上那又大又红带了底座的磨盘柿儿!

柿子在现在看来,自然是不稀罕的,但在二十多年前水果不多的农村,这红红的香甜的果子就像现在天价的车厘子,会诱起我们孩子一肚子的谗虫和蛰伏一春一夏的欲望,我们可是看它从一朵朵绿色的十字花变成小绿果子、大绿果子再到黄绿、深黄、再到黄红、红到透亮的整个过程啊!太漫长!

记事儿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个生产队。那时候土地是分产到户了,但有些东西还归队里,像这后山上的十八棵大柿子树。

一到柿子熟的季节,一年四季戴草帽的生产队队长就会叫几个老头儿去看柿子。他们一边坐在大柿子树底下,吃从树上落下的熟柿子,一边顺手从地头儿捡起个石头什么的向树上丢——他们主要任务是赶树上偷吃的鸟和像大胖一样淘气的孩子。

终于要分柿子了!

“熟透的软柿子,一口人六个,硬的一口人八个,快拿盆拿篮子来领,不许抢,不许挑......”,草帽队长在树口大树喇叭里一开始讲第一遍,我就会奉母命抱了盆子,喜滋滋地,小跑着去领柿子。

但是,后来,我妈不让我去了。因为,两个妹妹那时候都识数儿了,两个小丫头片子鬼精,回来趴在盆子边上拔拉着一人数一遍,得出的最后结果是软柿子少了仨!那,当然是俺偷吃了,不仅从我分得的柿子里减去仨。

而且,这件劣迹让我深受其害,从此到里村柿子树砍掉前的若干年里,我都被取消了去领柿子的资格,这对我一生都是个无比深刻的教训,诚实,是多么高贵的品格!从此,领柿子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大家一致认为最实诚最听话的二姑娘身上。

不得不多说一句的是,我们家这忠厚的二妹,实在是让人感动,一次抱着柿子回来路上跑得太激动,摔了一跤,两个软柿子摔在地上成了烂柿饼,我敬爱的二妹,回到家就对我妈说,妈,少发给我两个柿子吧,我路上摔了两个!所以,现在我二妹留在父母身边招了养老女婿照顾家,我最放心踏实。“小处见大”,客观地说,单单从这柿子的问题上,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比我实在,不偷吃。

这柿子分到手了,就等着吃。柿子的吃法有多种,最直接的是吃软柿子,在柿子上咬个口,吸溜着吃,凉凉的,甜甜的,爽口爽心!那种硬的黄柿子,被妈洗净,放在温水里泡上两天,涩味就没了,我们叫做“懒柿”,这种懒柿子用小刀削了皮吃,脆甜可口,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一个,当然,路边推车的农民有买的,但比我妈做的,差远了。

这柿子要是这么吃,实在称不上有新意,放在最后压箱子底儿的,就是现在想起来就流口水的一种用柿子和白面做的发面柿子饼。 这也是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吃到过的美味。我甚至也没有在饭店、小吃街吃到过,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我觉得有望和我妈研究一下开发一个新型的农家小吃,推广一下——当然,真要是有人会做,我也会坚决地认为,谁做的,都我妈做的柿子饼好吃。

我妈总会把分回来的软柿子挑出破了皮不容易放的,给我们做柿子饼。

她把柿子皮儿去了,核去了,拌在已经发得又软又宣的面里,再撒上些白糖,用手和均——这样和好的面就是黄黄红红的漂亮颜色了。

妈妈把面揪成一个个小团,做成小饼,在饼两面放上新收的芝麻,在砖垒的土灶台前塞上新收晒干的玉米芯子,在抹了香油的平底铁锅里,给我们烙出一个又一个金黄的小甜柿子饼来。

妈妈经常是烙完一个分三份,给三个立在灶边咽口水的丫头一人一片,几乎每次饼子烙完了,我们也快吃完了,倒是我们那最实在的二妹,会记得给爸爸妈妈留下一两个,可妈妈总推说胃不好,不能多吃甜的,又会给我们分了。

现在想想,那软糯香甜的金黄柿子饼儿,在我心里久久不去的味道里,也是因了母亲在灶台火光里温暖的笑容才更加难忘独特吧?

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柿子饼了!多少年没有再吃过家乡玉米地里种出的玉米的香甜了,好怀念大胖,怀念大胖的烤玉米、黄蓉样式的“叫花子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