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蛇

诅咒之蛇

1

用我的痛苦来让我最讨厌的那个人从世界上消失掉。

来吧,交换吧。用一点小小的牺牲让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消失。

黑色影子微笑着对她说,就像罪恶发出的笑声般恶劣又悚然。

枳盯着那个穿戴精致,笑容优雅的女孩,女孩身后的影子就像是一柄利剑,晃动着割裂她的心脏。她的眼神晦暗下来,就像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凝望最幸福的人。嫉妒与愤恨充斥着眼瞳,最后那一点光也被黑压压的情感堵住了。她发出声音,仿佛她手上的裁纸刀一般锋利冷硬。

好,交换。

2

外面天气很好 ,宿舍里却暗的令人昏昏欲睡。六张床分别靠两侧墙整齐对称地摆放,床的中间地带放置两张大桌子,靠着内侧窗户的桌子上放了饮水机。

枳早早地从床上醒来,她蹑手蹑脚地拿起英语课本,将灯的亮度调到最小,看了半小时。饮水机已经通电,开始自动加热。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大口喝水,枳舔了舔嘴唇,手伸向桌子里的杯子慢慢往外取,杯子还是“当当”地磕出些声儿。她停止动作,将书小心翼翼扣到桌子上,又是“啪叽”一声。

她本来想看一会儿桌子里放的《印度神话》,考虑到发出太多的声音会影响到还在睡觉的舍友,便没有再动弹。就这样在黎明时分辗转反侧,任凭刚刚清醒的意识重新模糊,她感觉自己像是蛋壳里还未孵化的卵,身体像是一滩浑浊浓稠的液体,在黑暗里将拆开的灵魂艰难地塑性。

终于挨到十几分钟过去,某一个室友的闹铃响了几声——是非常单调的手机自带音,随即被室友不满嘟囔着关掉,颇有继续赖床的架势,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桃。枳却像是获救似地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别人的闹铃意味着不论那个人是谁,她都该起床了。枳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叮铃咣啷地收拾,她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以此通知还在贪睡的舍友,不过没什么用。枳在整理完书包之后又坐下看了一会书。大约十分钟过去了,另一个舍友的手机铃声响起了,虽然也是很快就被挂掉,但它成功地履行了警醒主人的作用,那个女生比较勤快的下床了,那是苏。

苏先是打开靠门的灯,看到枳已经穿戴整齐的时候,她先是有点惊讶,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穿上白短袖和直筒裤,快速的洗漱完毕,在她再次坐回到床上的时候,其他人也陆续地下床。

桃还没睡醒,她先疲态地打了个哈欠,紧接着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瞪着枳,好像在审视一名罪犯。

“枳,你几点起的?”

枳想了想,意识清醒的时候到现在大概三十分钟吧。

“大概半小时之前?”她用稍稍不确定的语气试图敷衍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桃尖声喊道,那声音分贝与她看到长足虫时发出的无异。

枳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她不满的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接着宿舍如同烧红的水一般沸腾了,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天,只有枳像是煮在水里的一块石头,倔强的沉默到底。

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样,离窗户近的桃每次都靠在窗户边上刷牙,却一次都没有拉开那副暗黄色的窗帘,任由屋子里黑黢黢一片。临走的时候,灯依旧是无人问津的状态,只等着枳去关闭它。

“记得关灯。”枳再一次地重复一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生们嘻嘻哈哈,枳的话像被排进下水沟一般不知去向。

她踏出门框,开始锁门的时候。桃在一旁笑的很大声,那似乎是非常、非常普通的笑。和她的话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你可真慢。别这么耗我们时间好吗?”

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在循环往复,那种细碎的普通不断堆叠,几乎将枳埋没。

因为太过正常而无话可说,那我心里这种痛楚又到底是什么呢?

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放入海中的鱼饵,眨眼间即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鱼群啃个精光。

她想:这种现实,该不会是梦吧。

她没看见的是,一个黑色的像是一条小蛇的诡异形态滑入她的影子里。

3

桃有一个男朋友,枳曾经见过他。那个男生其貌不扬,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皮肤发红,脸上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痘印。他对桃百依百顺,桃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夸耀她的男朋友如何的体贴听话,然后在大家配合地附和下愈加的高高在上。

桃的相貌并不出众,据说她似乎有道上的势力。那次,因为班里一个大个子男生几句粗话,她就叫人把他打进医院,虽然自己也受到处分,她倒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班上的女生喜欢围着桃转,而桃也很享受被簇拥的感觉。因此,好像她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个班里,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有一大堆的话要聊,她们对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评头论足,妒忌的、讽刺的、无关紧要的,好像自己有多大的权利可以干预和掌控其他人的人生似的。而桃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她们的舆论领袖,发布每天课前课后的话题。

今天也是一样。桃坐在凳子上,旁边的女生们围成一圈。她清了清嗓子,皱起画的很浓的眉毛,压低嗓子说道:“你们知道吗,学校里有一个传说呀,在晚上做梦的时候,会梦到一条浑身漆黑的蛇……”

她看着女生们诧异表情,满意地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你可以向它求一个愿望,只能关于死亡。”

“交出身体的一个部分,愿望就会成真。”

女生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

“哇,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诶,听起来有点可怕呢。”

“我也听说过这个,据说那条蛇被称作‘诅咒之蛇’,好像还很灵验呢。”

看着其他女生认真讨论的样子,桃捂着嘴大笑出来,挥手打断她们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嘛。”

中午放学,饭堂吃饭的人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就要排很长的队,因为学校的窗口很少,卖主食的窗口只有中间两个。最后一节课终末,每次下课铃都会引发一场暴动,学生们像爆发的山洪涌出,你追我赶的去抢占排头打饭的位置。

枳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唤,非常用力地拧着手里的抹布挤出脏水。她感觉其实在拧紧的是自己的心脏,她正费力地排挤出那些散发恶臭的念头。

本该是桃来值日的,但是昨天她拜托了枳,也不管对方同意与否,就擅自的道谢了。稍稍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注意力从空洞的胃部分散。

昨天下午放学,枳正走出教室的门,被桃拦住了。

“因为我明天中午要约会,所以值日拜托你帮我啦。”

“但是,我还有大扫除……”

“枳,”桃笑着打断她,“真是辛苦你了。”

桃把头微微侧到旁边,装出很乖巧的样子。偏到一边的烫成麦黄色的头发下,露出很漂亮的月亮型红色耳坠。耳坠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一下子刺痛枳的视线。

她感觉眼球好像烧着了。低下头淡漠地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

枳擦完黑板,想去小卖铺买点东西吃。到了结账的时候,书包里却找不到钱。她尴尬地把食物放回到架子上,在中年妇女狰狞的眼神下离开。此时,公寓楼已经关门了,枳回到教室趴在桌子闭上眼,左思右想着自己把钱放在哪了,不一会就睡迷糊了。在梦中,她看到了它。

那是一条漆黑的蛇,对她张口说话:“你很讨厌桃,对吗?“

枳奇怪地观察着这条“蛇”,它的身体仅有枳的文具袋大小。

蛇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可怜的、被痛苦堆满的小傻瓜。你在找什么?”

枳不答话。蛇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失去的东西在她的手里。”

枳意识到,她是指桃。

“你是谁?”

“我是可以实现你愿望的人,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我只是在做梦。”

“你可以让梦境成真。”

“?”

“只需要交换你的——”

枳醒过来,人陆续来了不少,还好卫生委员还没有来,她拿起扫帚和簸箕,走向环境区。途经楼洞时看到桃,她刚和她的男朋友告别,然后拿着一大杯奶茶一扭一扭的从阴凉处姗姗到来,表情无比的惬意和轻松。太阳释放着大量的光和热鞭笞着大地,有汗珠从枳的额头上渗出。她弯腰扫着地面上零零碎碎的垃圾,举起簸箕的一瞬间,她感觉她要把自己扔进垃圾桶中,才好从这个环境离逃脱出去,不,是从这个躯壳逃离才对。

枳突然想起,那个流传在学校的传说。

诅咒之蛇。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

4

枳很快再次见到了那只黑蛇。

枳的课本又不见了,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走向那个熟悉的地方,在一颗树的旁边有一个垃圾桶。

再一次的,枳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丢掉的笔袋和被水泡过的笔记本。她知道,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她们隔着窗台讥讽的目光。

枳听到桃又在发出刺耳的笑声,她站在树的面前,望着这棵树,就像望着自己的灵魂。

这一颗树,不是最特别的,却一定是最苍老的。它有些特别并不是因为它每天多么活力充沛,看起来多么优雅美丽,恰恰是因为它的苍老,丑陋,才使得它在众多树木中显得标新立异。树的躯干遍布着狰狞的纹路,像是被恶魔的利爪划伤。枝头的叶子永远如同被霜打过一样,皱巴巴地蔫成一团,而周围除过水泥覆盖的路面,和不远处的一小块草地,再无什么新颖的东西伴随在它周围。

每天都保持着垂垂老矣的姿态,却迟迟不见它死去。枳想了无数遍,为什么坚持着,有什么值得他活下来的东西吗?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难道不会很痛苦吗?

枳攥紧手中的文具袋和笔记本回到教室,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作业没有收,她敲了敲前桌的课代表野藤的后背想询问,野藤头也没回的大声说:“自己交去,我不管。别人的早都交了,早干嘛去了。”他很快和附近的同学开始聊最新放映的电影,然后笑的很是温顺。

晚上,她又梦见那条蛇,它比原先更大了,现在已经有一张桌子那么大了。蛇仍旧一副诡异的腔调问她:“交换吗?”

她眯着眼睛,仔细地看这条蛇,看着它漆黑光滑的鳞片。

它可真漂亮,她有些沉醉的想。

这条蛇简直如同罪过本身。

“交换,和我交换。”黑色的蛇用唱歌一样的语气哄着她。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但是恐惧网住她的舌头,她什么也说不出口。直到最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还会再见的,你离摆脱痛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蛇的笑意更加清晰明了。

5

还是很平常很平常的午后,女生们聊着天。桃正在画口红,浓重的血浆色积累在她唇上,让她像是刚刚饮完鲜血的玛丽.斯图亚特。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安娜.卡列尼娜》或早间新闻就是了。

桃画完口红,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小镜子,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真像血盆大口一般。她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枳说:“喂,枳,拜托你个事情。”枳疑惑地与她对视,看着她的嘴脸,枳抑制不住地反胃。“周末的时候你不是起得很早嘛,以后顺便帮我把早餐买回来,不远处不是有家KFC吗?去那里买就行了。”枳听着她的话,像在听一门外星的语言。每次桃要睡到十一、二点,或是更晚一些,或许和她晚上熬夜有关。她的脑内浮现出猪圈里的猪哼哼的样子。她想笑,但是她忍住了,她说她没有时间。枳的脸上啪得响了一声,周围的女生悄悄地瞥过来,再继续谈笑。枳低下头没有接话,不作反应。桃问了几遍,也不再搭腔,厌倦似的和其他女生聊八卦去了。

晚上,桃突然很想喝奶茶,枳毫无悬念的被桃打发出去买奶茶,也是突然地被人押到巷子里一顿拳打脚踢,错过了进校门的时间,被门房记了名字。一切都是防不胜防的发生了。

每一天都是这样细小的,细小的恶意编织成一张细细的网,勒住枳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上帝不应该让诺亚造出方舟。

如果大家都消失了,我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枳趴在小巷子里的时候想。她被带走的时候有很多人看着,但是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坏人从不相信自己会受到惩罚,无忧无虑地恶毒地活着。

那我也变成坏人就好了吧。

晚上,枳没有见到那条蛇,梦里原本雪白的空间变成一片漆黑,宛如蛇黑色的肠胃。

在第二天的体育课上,它来了,不再受空间的限制,因为痛苦和恶意已经质化它的身躯,黑暗在白天也能自由出行。她站在楼宇底下,阴影如同从她的脚下蔓延,连太阳也无法灼烧。

来吧,交换吧。用一点小小的牺牲让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消失。

黑色影子微笑着对她说,就像罪恶发出的笑声般恶劣又悚然。

枳盯着远处的桃发出声音,仿佛她手上的裁纸刀一般锋利冷硬。

好,交换。

6

桃没有来上学。同学们议论纷纷,听说她某天晚自习旷课出去找她的男朋友,就没有再回来。而她的男朋友声称那个晚上他们没有见面,因为他有事所以没去预定的地点。那个骄傲的女孩遭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简直像被突然而至的黑暗吞噬了。

众说纷纭,枳看着教室里叽叽喳喳讨论的女生,随声附和的男生。过几天,他们就不会记得这件事,一切都会过去。因为桃的消失,骚扰枳的人越来越少,等到他们忘了桃,那么枳也会淡出他们的视线。

今天老师调整了座位,枳和苏成为了同桌。

看着忸怩走过来的枳,苏放下笔,主动朝枳伸出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同桌了。”

苏抿了一下嘴唇,“以前的事,我……”她犹豫一番,没有把原来的话说完,最后目光炯炯的说。

“总之,请多指教。”

“嗯、嗯。请多指教。”

枳伸出右手握住她,笑的很腼腆。

苏注意到她手上裹着纱布,皱眉问道:“你的手……”

“这个啊,因为一些意外,小指截断了,不过医生说不会太过多影响生活啦。你不可不要笑话我哦。”

“怎么会……抱歉。”

“没关系啦,其实,还是我捡了个大便宜呢。”

苏迷茫地看了看桃,自觉继续这个话题很不礼貌,扭过头继续看书。

枳脸上淡淡的笑意,像临近黄昏铺开的茜色,缓慢安静的燃烧。

_THE END_

作者简介

故事大概:高中生枳在校园欺凌中煎熬,逐渐对惨淡人生无望的她,在梦见一条奇异的黑蛇之后,燃起了对造成自己悲惨命运的那个人的报仇,懦弱的人终将被黑暗吞噬。

写作初衷:校园暴力有时候不是多么声势庞大,而是无声无息地慢慢摧毁一个人的心灵,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远离校园暴力。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