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出自《桃花庵歌》 全诗如下: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八十年代初电影院曾放过一部以“唐伯虎点秋香”故事为题材的电影《三笑》。这部电影我没有看过,不是不喜欢看,而是没有钱看,不过剧中的那句“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却经常听街上的二流子们整天哼哼,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唐伯虎这个名字。 再近一次与唐寅先生结缘是十几年前去杭州,我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去当地的书店逛逛,买几本书作为纪念。在杭州新华书店,我买了两本《书法丛刊》,其中一本就登有唐寅的《落花诗册》,观其贴如见其人,他的书法刚柔相济,温婉又不失俊朗,一点一画间流露出一种风流雅逸的情致。 我和唐寅先生结缘最近的一次是这个月末去桂林旅游,叠彩山上有许多名人时刻,许多重要人物的书法都被涂上了红色或绿色的油漆,大红大绿恰似宾馆门口的礼仪小姐,在欢迎你的到来,真不知这是尊重还是亵渎?我无意却发现了唐寅先生的字,文字斑驳难以辨认,唐寅的名字却仍旧清晰,这位影视娱乐巨星在桂林却遭到了冷落,这真是最大的八卦。其实这也正常,除了狂热的追星族,我们有几人知道明星们艺名背后的真名呢?唐寅先生无需浪费这精美的书法,只需龙飞凤舞的画上唐伯虎的艺名,还会埋没在这荒草枯藤之中吗?一定会有人专门建造一个亭子,把每一个字都重新雕琢,涂上油漆,再罩上玻璃框,供游人瞻仰。 娱乐圈里的唐伯虎是风流不羁的公子哥,现实中的唐寅却是一个倒霉蛋,风流才子并不“风流”。“唐伯虎点秋香”这一故事滥觞于冯梦龙先生的拟话本小说《警世通言》的“唐解元一笑姻缘”。冯先生虽然也是苏州人,但是他出生时唐寅已经去世五十一年了,冯先生难免会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事实上,这段风流韵事纯属子虚乌有,故事里的华学士是无锡东亭人华察,出生于1497年,比唐伯虎小二十七岁,他中进士时唐伯虎早已去世三年了。《苏州府志》也有记载:“小说有唐解元诡取华学士家婢秋香事,乃江阴吉道人,非唐伯虎也。” 唐寅出生于苏州府吴县吴趋里一个商人家庭,自幼饱读诗书,十六岁参加秀才考试,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轰动了整个苏州城。二十九岁到南京参加应天府乡试,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获中“解元”,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向第三个第一冲刺时,他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考生徐经和主考官程敏政。当年的考题很偏,唐寅和徐经的考卷不但答题准确,而且文辞优美,程敏政的政敌就借机生事,诬陷程敏政接受了唐徐二人的贿赂,将考题提前泄露给他俩。孝宗皇帝勃然大怒,立即下旨将程敏政、唐寅和徐经三人押入大理寺狱,并成立专案组调查此事。徐经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经得起酷吏们的严刑逼供,就“招认”他是用一块金子买通了程敏政的亲随,窃取试题并泄露给了唐寅。后来,刑部、吏部会审,徐经又推翻自己的供词,说那是屈打成招。孝宗皇帝也不是糊涂虫,当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就下旨“平反”,把三个人给放了。 唐寅出狱后,被谪往浙江为小吏,本应是新科状元郎,如今却被安排到地方,去做见谁都得点头哈腰的小官吏,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家人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自己能高中,以此光宗耀祖,如今自己有何面目面对家人;乡亲们对自己这位苏州才子给以厚望,希望自己能够独占鳌头,为苏州人争光,如今自己有何面目面对苏州的父老乡亲? 正德九年(1514),机会来了,南昌宁王朱宸濠派人送来厚礼,聘请唐寅入其幕府。虽说不是朝廷任命,但是能作王爷的幕僚也就不愁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华(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似乎对自己的政治才华都很自信)。可是,不久唐寅发现宁王竟有反叛之意,他虽然也不满朝廷,但造反还是不敢的,弄不好不但自己要掉脑袋,全家都会受到株连。他于是就装疯卖傻,脱身回到苏州。从此,唐寅沉浸于禅学,寄情于诗词书画,成了一介“闲来画取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的布衣居士。 唐寅的爱情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他的夫人徐氏出生豪门,自幼锦衣玉食,刚开始嫁到唐家时,唐家有老爷子多年攒下的积蓄,过得也还算殷实。然而,当唐寅在京城吃了官司,辞职归家后,家中生活日渐拮据,夫妻感情也随之急剧恶化。徐氏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大发河东之吼,后来发展到连抓带咬,弄得唐伯虎遍体鳞伤。不久,徐氏就提出解除婚约,追求她的幸福去了。 与徐氏分手后,唐寅遇到一位至情女子沈九娘,俩人琴瑟和谐,相濡以沫,并生有一女。沈九娘去世后,唐伯虎和女儿相依为命,没有再娶妻室。 唐寅并非人们传说中的游蜂戏蝶“风流”才子,他的风流的是真风流,他的风流在于他洁身自好的人格操守,在于他至情至性的男儿本色,在于他堪称三绝的诗词书画。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烂漫,清流潺湲,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芬芳,水面上倒映着桃花的倩影。或徜徉花间,捡拾缤纷的落英;或放舟溪上,任小船自由飘荡;或屋前静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领悟了佛的真谛,唐寅却在美丽的桃花树下参透了神仙的快乐。佛祖以普渡天下苍生为己任,这责任使他活得很累。神仙则不然,他关注自我修养,高兴了也到人间潇洒走一回,随便做些好人好事,有时也做些恶作剧,所以他活得快乐。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种几株桃树,摘几枝桃花,拿到城里卖给桃花一样美丽的女子,换取一壶酒钱,这是多么浪漫的工作!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独坐树下,自斟自饮,醉了,就在这树下睡去,让桃花的芬芳浸染着自己的梦境……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时光已逝,青春不再,“修齐治平”的理想早已成了荒诞的梦,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或许有人会认为将生命耗费在花酒间是没有意义的,然而,将生命耗费在奴颜婢膝低三下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仰人鼻息的官场应酬中,以此混得顶官帽就有意义吗?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富贵者追求显赫的权势,骄人的排场,处处要显示出成功者的风光与气派。其实这种心态就好比有些人在单位受了领导的批评和呵斥,又不敢发作,憋了一肚子邪火,回到家无端由的拿老婆孩子出气一样,是一种可悲可怜又可鄙的补偿心理。 隐居乡野,一壶桃花酒,两三桃花枝,饮酒赏花,吟诗作画,无需仰人鼻息,也无需浅薄炫耀,在平淡的生活中品味人生的美好……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富贵者鄙夷隐士穷酸,无法享受人生;然而,在隐士的眼里那种靠出卖人格尊严,出卖灵魂,出卖生命换来的富贵荣华只不过是一堆臭狗屎,唯恐避之不及。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据说做官的第一秘诀是“跑”,往下跑,树立形象,建立威信,搞点政绩;往上跑,混个脸熟,联络感情,孝敬老领导,伸手要官帽。既然要“跑”,就不可能有闲庭信步的悠闲,也不可能有吟花咏月的雅兴,也不可能和家人一起享受生活的真实,他会逢人就喊着累,仿佛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就会天塌地陷,地球就会停转。然而,你要是真的让他闲下来退居二线,他就会陷入权力失落的痛苦之中,整天怨天怨地怨社会,好像这个世界都欠他似的。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前两年陪妻子去省会的一所重点大学学习,看见外语系的宣传橱窗里贴着一份喜报,上面是考上国家部委和省直部门公务员的名单。在我们这个崇尚官本位的社会里,淡泊名利的隐士总会被一些人视为脑子不好的怪物,或者被视为没有本事的蠢蛋窝囊废。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句诗最通俗的注解是:“金钱也好,权力也罢,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命的质量与金钱的多少,以及权力的大小无关,它在于人格的独立,在于精神的丰盈,在于生活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