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区整整做了一个月志愿者

我的一些同学和朋友,2月初开始陆续下沉社区,做志愿者。陆同学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已经在社区整整做了一个月志愿者。

社区这个地方,是最裹筋(难缠)的地方,每天要处理居民用车、送病人、接出院病人、买菜、送菜、排查体温等各种杂事,难免发生一些吵架骂架的事。陆同学说,这段日子,真的是遇到了各种奇葩的人和事,每天他都会把一些扯皮拉筋的事,拍成小视频发到我们同学群里。

昨天,陆同学主动找到我,说:“你应该写写那些老人的事,这是我这一个月,感触最多的人群。老人没手机,不会团购食物,甚至很多不怎么看新闻,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天疫情到了哪一步。尤其是早期,很多都是稀里糊涂地病了,还有一部分人以为是感冒了。”

陆同学负责的是一个老社区,这个社区内,有很多类似于城中村这样的地方。这些房子多数建于六七十年代,几乎都是低矮的平房,偶尔有一些三四层楼高。这种地方,没有统一的小区前门和后门,封闭起来也很困难,目前采用的就是“打围”的方式。什么是打围?用一些铁板子、废自行车等把路口堵起来。

陆跟我讲了好多老人的故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姓陈的婆婆的故事。为方便叙述,我用陆同学的第一人称来讲陈婆婆的事——

2月12日,下沉社区的第十天,今天照例去挨家挨户排查。路上,遇到一对老夫妻,看样子,大概八十岁了吧,头发全部白了。

现在四处空荡荡的,看着他们手牵手,我突然就觉得挺美好的,也是有点感动,我放慢了脚步,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提一下菜。那个时候,小区还没完全封闭,少数人会继续戴口罩出来去附近买菜的。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对老夫妻,太婆姓陈,爹爹姓王。陈太婆话比较多,她告诉我们,她和老公结婚61年了,爹爹得了癌症一年了,而且有老年痴呆症。他们生了3个儿子,娶了3个儿媳妇,三家一***生了5个孙子孙女。

因为老年痴呆,王爹爹对儿孙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关于陈太婆的许多,他却清楚记得,他可以说出陈太婆名叫陈秀娟,记得自己是22岁,娶了陈太婆,记得陈太婆是农历三月初九的生日,记得陈太婆嫁给自己的那天,送给了他一个红色棉布手帕,两个人一起吃了一碗牛肉粉。

在王爹爹的记忆里,没有儿女,也没有时间。好像就是前不久,他才娶了陈太婆,他老是笑嘻嘻地牵着陈太婆的手说:“这是我爱人,我要对她好。”

后来,小区彻底封闭了,我因为太忙,也忘记去关心这对老夫妻。

3月3日,陈太婆打电话说,王爹爹最近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希望我们能上门送点菜。陈太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会上网,也没微信,不晓得怎么买菜。”

第二天,我提着菜去了陈太婆家,王爹爹躺在床上,看着很虚弱。我问为什么不去医院,还是应该去医院,陈太婆说,他癌症晚期了,本来就没什么希望。因为疫情,化疗也中断了一个多月,去医院又怎么样呢?

我问陈太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做的。这个时候,王爹爹含糊地说:“我想吃一块猪肉。”

当时,我就鼻子一酸。

陈太婆说,自从丰城后,菜价贵,肉价更贵(前阵子,猪肉都是70元一斤)而且物资缺,他们两个很久都没吃过肉了。后来,干脆小区也封闭了,这对老人彻底与外界隔绝,不知道怎么买吃的。

我问:“你们3个儿子呢?其实可以让他们网上订了菜和肉,送过来。”

在我所负责的辖区,几乎所有的老人,都没微信、不懂网上支付、也不会各种团购,因为子女也被隔离在其他小区,无法给父母送菜。子女们就在微信上团购了食物,填写父母的地址和电话,让人来送货。

陈太婆说:“儿子们不管……”

我有点生气,老人们一辈子含辛茹苦养了3个孩子,怎么遇到这么大的灾情,都不管父母的死活?

“我来跟他们打电话。”我说。

陈太婆大概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她有着中国许多传统女性身上那个好面子的劲儿,拒绝让我打电话。

但经不住我一直要求,婆婆把手机递给我。让我没想到的是,我接连打了3个儿子的手机,大儿子说,他自己都没猪肉吃,实在管不了。二儿子,我打了四次电话,没人接。小儿子说,他在上海生活,wh的东西,怎么购买,他实在不清楚,只能去试试。说到这里,小儿子还说:“把我爸妈的地址给我,如果我买到了,直接填他们地址。”

我感到一阵凉薄,问:“你连父母的地址都不记得?”

“我四处打工,起早贪黑四处谋生,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谁记得这个?”小儿子说。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病重?”我语气不好地问。

“得了癌症,神仙也没办法。”他说。

看着陈太婆难过的样子,我说:“我去给你们买猪肉。”

隔天,一大早我把猪肉送到了陈太婆家,我又建议要不要去医院,太婆摇摇头说,他不想去医院,就想让我一直陪着他。

当天下午,陈太婆打电话给我说,王爹爹刚才走了,中午吃了一块她烧的红烧肉,说:“好吃。”

拿着手机,我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止不住掉眼泪。生命的脆弱,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我打电话喊了byg的车,带走了王爹爹。

陈太婆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byg那辆车,她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者她早已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或者这一生,已经看淡了生死。早春,依然寒冷,陈婆婆穿着一件棉袄,也挡不住她单薄瘦弱的身体。

我对婆婆说:“还是要住到儿子家里,你年纪大了,又一个人,不能再一个人住了。”

陈太婆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拿出一个老旧的智能手机,相机里存了一些照片。她打开相册,给我看了一个合影。合影上,大概二十几个老阿姨,花枝招展地跳着广场舞。

陈太婆说:“两年前,我还会去和她们一起跳跳舞。后来,老王病了,我也就没去了,全心照顾他。我们这个舞蹈队有23个阿姨,就这一个月,听说已经走了3个了。”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在这个春天许多人没了爸爸妈妈。

陈太婆的回答,我懂,她的意思是生死早就看淡了,跟着谁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同呢?何况,是否跟儿子一起住,也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