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大学教给你懂得了什么?

大学教我的第一件事,是确立永远不会沉没的航标。

200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踏进校门。那时候的校园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一草一木都新鲜。穿过一片小树林,或者绕过几座教学楼,就能看见老建筑前的铭牌和石头,刻着书上才见过的名字。

后来走在校园内外,常常有不期然的邂逅。譬如暮色四合,瞥见夕阳里的背影,会有眼尖地同学悄悄地耳语几句:“那是贾植芳先生诶。”然后一排人默然站定,目送先生渐行渐远。

稍许年轻些的学者,是同学闲谈时的“八卦”来源。谁酷嗜饮酒千杯不醉,谁风流倜傥绯闻缠身,谁和谁有学理纷争,谁和谁有人情宿怨。翻吴中杰先生的《海上学人》《复旦往事》,看许道明先生的《挽歌的节拍》,起初都是对逸事的好奇而已。

可这些属于后辈的“轻慢”,一到课堂上就荡然无存。BBS上疯传的名师语录,就是最好的证明。师长是可爱可亲的。但师长身上的学问,以及追索学问的方式,却需要心怀虔诚。

毕业至今,最大的惶恐,就是埋首日常的汲汲营营,每每忘记从哪里出发。

2012年朱维铮先生病逝,姜鹏老师写过感人肺腑的自省:“自己这几年就像个贪玩的孩子,耽于艺文,忘乎大道。总以为有先生在,不用自己操心。”

其实,我们才是真正的耽于琐碎,忘乎大道,就像一群新丁,在无边的大海遨游,不知所往,不知所终。唯一令我们不至彻底迷失的,是一回头,望见师长们确立的航标,永不沉没。

大学教我的第二件事,是规避永远只看眼下的流俗。

我学了7年文科,新闻系又稳居“四大闲系”的行列,如果要用一个字为大学生涯定调,除了懒,想不出更合适的。

当时流行“懒人书桌”,一块桌板,四个支脚,撑开之后,就能搁在床上。到了冬天,寝室的日常一般是睡到10点,蜷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身子,架好“懒人书桌”,放上电脑,看nba或者电影。那副懒样,如果不明就里的人闯进来,还以为整个寝室都是半身不遂。

吃过午饭,如果没有课,会去泡图书馆。但也没什么正经的计划,不会背托福温GRE,只是信手翻闲书。我喜欢推理小说,新星的“午夜文库”和人民文学的整套阿加莎克里斯蒂,都是在图书馆里读完大半。

在一排排的书架之间游走,会深感自己的渺小,也因为渺小,会期待无穷无尽的自由。

现在的大学生活太精彩,社团活动无比新潮,早早创业的更是不计其数。但在我心里,大学最美的瞬间,还是清风拂过的午后,阳光穿透树叶,照进图书馆的长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埋首字里行间,还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我知道,读书“无用”,懒惰“有罪”,尤其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时代。但对个体而言,能够驰骋在想象的浩瀚领域,也许是一生中最潇洒不羁的时刻。

双脚能够丈量的世界是有限的。当职业、家庭、社会的压力扑面而来,哪怕阵脚不乱,所受的限制也毋庸讳言。但大学时亲尝过自由的滋味,明白天地之大,再应对琐碎的苟且,就不会急功近利人浮于事。理想和原则,也能坚持得更久一点。

大学教我的第三件事,是养成永远离人一步的习惯。

复旦校歌写于1925年。里面有“学术独立思想自由”的字句。

1927年,王国维先生沉湖,陈寅恪先生在碑文里写道:“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火,***三光而永光。”

初入大学,读到那个年代对独立和自由的忠实,觉得如口号般抽象。

可毕业之后,渐渐明白,所谓独立,就是对任何结论乃至“真理”心存质疑,不着急站队,永远和人群保持距离。而所谓自由,就是不说违心的话,不加无端的束缚,凡事靠自己,凡事对自己负责。

说时容易做时难。职场总分阵营,有多少人能冒着不予提拔或者免受排挤的风险独善其身?人情周旋,酒酣耳热,又有多少人不曾谄媚或者讨好,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选择与交换。选择意味着放弃,交换基本是妥协。而独立与自由,至少会提醒我们,别和魔鬼做交易,更不要把昧心的谎言当成麻木的定见,活着活着,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离得太近,就看不真切,还容易卷进漩涡里。留一点余地,不为转圜,至少心安理得。如果“独立”和“自由”太高蹈,这也许是两个大词的底线所系。

黄伟文给薛凯琪写过一首歌,《给十年后的我》。在我看来,歌的起点,也许就是成年、入学,然后直面人世的喜与悲,词义浅白,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平日自照的镜子,或者深夜自省时的冷枪。

这些年来,关于母校,最令我心头一紧的话是:“别让这所学校,成为你一生的最高点。”

为此,我一直想起,复旦教我的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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