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在吉他上睡着了 蓝朵朵
[他像一只愤怒的狮子,像要把ROLA吃掉。]
他们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冷战。
也算不上是冷战,就像是合租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他的房门鲜少打开,她每晚归来,倚着墙壁听到他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撕纸、砸笔、跺脚甚至低沉的怒吼。也是这段时间,她学会抽烟,纤长手指上夹着的香烟燃起袅袅青烟,她不禁轻笑。靠近他就像靠近痛苦,但是远离他又似乎在远离幸福。
而这些,只能她独自吞咽,房门内的他,永远看不到。
就这样,孤冷的坐等到黎明破晓,他终于疲惫睡去,她才轻轻的进去替他收拾混乱的房间。
能听到他安详的呼吸,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在睡梦中他依然是那么悲愤。她能理解。
日渐颓废的林可嘉更像一个沧桑的老人,他开始讨厌阳光的味道。厨房再没有任何生气,整个房间里充斥的酸菜泡面的味道。
他不再允许她进入他的房间,似乎只有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下,他才能安心地睡去,他才能激发创作的灵感。又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愧疚和不安。
小企业做活动偏爱找半红不紫的小模特去充台面。在一个服装公司的宣传活动上,挺着啤酒肚的总经理给ROLA敬酒,然后顺势将手缠上了ROLA的腰。惊慌失措的ROLA把满满的一杯红酒泼到了经理的脸上,愤然离去。
第二天总经理打电话到模特公司,要取消以后的所有合作。上司狠狠地骂了ROLA,他们买了价值不菲的手表去赔罪,这笔钱自然是从ROLA薪水里扣。
对方在把许多难听的词语甩在ROLA脸上之后,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收回先前的解约之辞。
ROLA觉得憋屈,她忽然觉得对林可嘉很失望,爱情,果然是含笑饮毒酒。她去了酒吧,只有那样热闹的环境,她才能稍稍安抚自己躁动的心。她一个人喝完了大杯冰岛红茶,边哭边喝,边喝边吐。
凌晨一点,她擦干眼泪,整理好情绪回家。
推门,打开灯,ROLA看到了站在客厅里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林可嘉。她知道,他在责怪她回太晚。可她不想解释,他已经很少在意她的回家时间了。
ROLA甩下包,试图走进房间。
路过林可嘉的时候,他拖住了她,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她感觉到他在颤抖。
果然,半分钟之后,他开始砸东西。烟灰缸,电视机遥控器,小木凳,花瓶,还有他们一起去游玩买的情侣套杯。通通都砸掉。
他像一只愤怒的狮子,狰狞,狂野,像要把ROLA吃掉。
ROLA呆呆地站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等到林可嘉累了,疲惫地走进了房间,甩上了门。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午夜的房间温度很低,她肩膀猛烈地抖动,很冷。
这样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肩膀依靠,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句简短的安慰。
她甚至想到要给母亲打一个电话。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脆弱]
六年前,ROLA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乡,离开母亲。她换了手机号,再没有跟家里有过任何联系。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让母亲刮目相看。
可现在,她多么后悔。
模特这个圈子向来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每天的工作如同上演一出金枝欲孽。这些年来,她见过有多少人红,又有多少人一败涂地。她终于知道,当日母亲的反对是对的,这样复杂的地方,终是不适合她。
每次遇到困难和挫败,她表面上都是不动声色。她想打电话给妈妈,那个号码一直没变,她拨通过,听筒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时,她却瞬间挂断电话,抱着自己颤抖不已。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
直到在那次会演上林可嘉的出现,她以为她有了依靠,那个会做咖喱饭的年轻人,她想与他***度一生。
可是,生活不像玩游戏,能随意为之。
ROLA挣扎了很久,第十次拨通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焦灼的声音 “小艾,是小艾么”, ROLA哭得更汹涌了。
很久之后,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妈,是我。
那边有哽咽的声音传过来,小艾,如果扛不住了,就回来吧。妈也老了,还想再见见你。
ROLA又哭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脆弱。她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坐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等哭过之后,她很安心,像长时间的跋山涉水终于找到停留的港湾。
那晚上,眼睛红肿的ROLA,抱着电话睡得很沉。
她不知道,当时的林可嘉坐在隔壁的房间里,香烟的烟蒂灭了一地。他把吉他丢弃在一边,一张一张地撕掉所有的创作,心痛得像被揪起来。
午夜的城市喧嚣,在他听来却寂静得可怕。他环着手臂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失去斗志的困兽,在密闭的笼子里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焦躁不安,找不到生命的出口。
隔着一堵墙,林可嘉开始疯狂地想念那个穿着拖鞋走猫步的女孩,想念她开心地笑着飞奔到他怀里的样子。
可现在呢,忍让和争吵变成了生活的主旋律。他已经找不到她的笑,也遗失了自己。 [我亲爱的模特儿,希望你不要在汹涌人潮里迷失了方向]
上午的阳光很暖,ROLA睡到十点才起床。书房紧闭,她猜想林可嘉肯定又折腾一宿才睡着。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跑到厨房,拖地,洗锅,系上围裙,到冰箱里拿面包给林可嘉做早餐。那天早上的早餐做了两个小时,她煎了蛋,做了林可嘉喜欢的三明治,还热了两大杯牛奶。
在去敲书房的门之前,她告诉自己,不管林可嘉的脾气变得多坏,她也要容忍他。
可等她轻轻地推开门之后,忽然目瞪口呆——房间里像被抢劫了一样,稿纸胡乱的散了一地。
吉他不见了,笔记本不见了,那件他经常穿的草绿色夹克不见了,她送他的黄色拖鞋不见了。
她的心也跟着不见了。
林可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在墙上贴了一张干巴巴的纸条。
一句话——
我亲爱的模特儿,希望你不要在汹涌人潮里迷失了方向。
ROLA呆呆地把纸翻转过来。是一页满满的歌词。
是林可嘉写给她的最后一首歌。
[是他令她重拾了信心,她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如果有人要执意离开某个地方,那是因为她对那座城已经没有牵挂和留恋。
2009年,ROLA终于辞职,回到了C城小镇。那个她离开了六年的地方。
她来不及回家,直接拖着行李箱坐着颠簸的中巴车去了高中的学校。
走在久违的林间小道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上课铃的声音清脆地传来。她想起她那场青涩的恋爱。
确切地说,是她一个人的暗恋。
2002年的ROLA很自卑,因为全班同学都嘲笑她的大龅牙。拍大合照的时候,班长把个子最高的她推到最后,和那些讨厌的男生站在一排。她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满脸地委屈陷在人群中。站在旁边的男生轻轻地扯了扯她,说,其实你咧嘴笑的样子很可爱。
在临近毕业的最后两个月,他们突然熟稔。一起早读,一起下晚自习。晚上路过学校的小道,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吹着穿堂而过的风,男生的衣摆和头发被吹起来。他开始高声歌唱,她呢,兴奋地踩着节奏走路。突然,男生回过头来,说,其实你可以当模特儿。
少女ROLA就像找到了指路明灯,那晚上,她似乎看到了她站在舞台上踩着猫步迷人的模样,台下他为她鼓掌。
那个男生不知道,就因为他当初这句话,她一口气坚持了这么多年。
毕业后,男生考上了远方的大学,临行前叮嘱她,去当模特儿吧。
她重重地点头,不顾母亲反对搭上了南下的列车。她不与家里联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当洗碗工做流水线,拼命地打工挣钱,去戴牙套,去艺术学校学习,去面试。竟然也不觉得辛苦。
她只是一遍遍地默念,是他令她重拾了信心,她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可最后呢?
最后你们已经知道。
时光如梭,ROLA重逢那个男孩子,在同一个城市的一场庆功宴上。
她化着浓妆,安静地站在后台,看那个穿着黑夹克抱着吉他唱歌的创作歌手,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是呢,他却俨然已不认得她。这个圈子需要的是美丽和时尚。经过时间的洗涤和不懈的努力,她已经完全地融入了这个以潮流著称的城市。此时的她,出落得十分美艳动人,和当年那个傻傻的抬不起头的女孩判若两人。就连曾经的名字,也为了工作需要,改成了所谓的她并不喜欢的艺名。
2002年的林可嘉和杜艾丽。
2008年的三流歌手和小模特儿。
已经成为时光里不可相交的平行线。
[这一首歌,我写给我最爱的女孩]
2010年,ROLA当了母校的老师,和同校的男老师谈恋爱。一切归于平淡,简单的小生活美好得如当初。
班上的学生狂热,纯真得一尘不染。她开心地和他们玩作一团。闲时有小女生向她打听大城市里的尖端生活,和那些娱乐圈里的八卦。
她笑而不语。有人犯花痴,推荐偶像歌手的新歌给她听。她来不及拒绝,耳塞已经塞到耳朵里。
林可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并不奇怪,他是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这一年的林可嘉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创作型歌手,她也无数次地在路口看到他的巨幅海报。
她认真地听完,惊喜他的唱功比以前更好。
她正要把耳塞取下来,却突然听到,歌曲的最后,是那个歌手独白。
他说,这一首歌,是写给我最爱的女孩。希望她幸福。
亲爱的小艾。对不起。
ROLA当着学生的面,哭了。
青春里有多少人因为爱上一个人而执著地追求,因为在乎一个人而不动声色地放弃和妥协。当年ROLA那样百般企求而不得的,现在林可嘉一并送给了她,连同一些让人缅怀的记忆、一些流逝的岁月与希望,以及那段已经过去的曾经带给她天堂般幸福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