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叔是鱼饵

讲鲁迅的《药》,康大叔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

虽是围绕“华夏”两家的悲剧,但康大叔的主角地位不能撼动。原因有三:其一,康大叔这个人物是衔接明暗两条线索的关键人物,华家的求药买药,讲述夏瑜的革命斗争经历,康大叔都是不可或缺的媒介;其二,鲁迅笔下的人物可分为若干类,康大叔是其中一类人的典型代表;其三,康大叔身上有鲜明的时代烙印,透过他可以了解那个年代。然而,手头上的新教材,抽屉里的老教材都一直沿用不变的人物分析结论:刽子手和封建统治爪牙。

有些教参上,直接给康大叔贴上标签:?封建统治阶级统治和镇压群众的工具,凶暴、残忍、贪婪、无耻。他以杀人为职业,以卖人血馒头为专利,毫不知耻,更不知罪。他对群众蛮横凶恶,对革命极端仇恨,是个穷凶极恶,贪得无厌的刽子手。一句话,康大叔是十恶不赦的恶棍,是反动分子的代表人物。持有这样观点的人目的也很明确,以康大叔这一反动人物形象衬托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从而深化主题。

但我总觉得不妥,一直想为康大叔喊喊怨。

小说人物形象的分析,大多从动作、语言、神态、心理、环境等多方面多角度考量,综合评判。

笔者认为,康大叔应该是社会上的流氓地痞一类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街坊邻里也对他这样的角色熟视无睹,见怪不怪。这样的人物,历朝历代都存在,在当时那个社会并不少见。没有正当职业,游手好闲混社会,专做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弄些白吃白喝的勾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混口饭吃。给华家提供信息,除了熟人熟事,还有点江湖义气,最好能得了主家一点赏钱,只是华老栓太老实,不知道“打赏”,只是在茶碗里多放了一颗红果子,以示恭维。

这类人,朋友多,路子广,信息灵,吃得开。街头巷尾的八卦他知道,深宅大院的秘闻他知道,官府衙门的消息他知道,捕风捉影的事情也瞒不了他。因此,康大叔熟知夏瑜的家事,夏三爷的大义灭亲,夏瑜的狱中斗争,甚至知道如何弄到人血馒头。

康大叔这一人物形象在本质上与华老拴、花白胡子等麻木不仁的民众一样,皆属于鲁迅笔下的看客形象,只是这一看客形象属于另一类看客。

人性的多面性,复杂性,善变性,让鲁迅笔下的人物多了棱角,增添了伪装,让人扑朔迷离,难以捉摸定性。阿Q的狡黠与朴质,孔乙己的顽固与憨直,祥林嫂的愚昧与隐忍,康大叔的凶恶与仗义,皆是如此。

不能因为要树立一个恶人的形象,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他的头上,让恶人十恶不赦,这种极端的做法显然是行不通的。

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也会有孝顺的一面,对老母亲言听计从,对心爱的女人百依百顺。性格是组合的,并非单一片面的。

再者,一个人的语言有他固有的特质,以为康大叔就是刽子手,半夜恶狠狠的叫骂“这老东西”,白天里却亲切的称呼“老栓”断然让人难以接受,只会觉得是牵强,为了让人物恶得彻底,而不惜无端堆砌他的罪状。彻彻底底的把人分为好中差三类,而康大叔必须也无疑要归为恶人一类,并且还要定性为匪首。

最新的江苏省职业学校文化课教材配套的教师用书,并没有正视这些颇有争议的问题,而是刻意回避,其意大概不想“找事”,更不想纠缠不清。而这恰恰成了“死教材”的模样,终不可能是“活语文”。

我的课堂,我的学生偏偏喜欢讨论这一话题。问题刚刚抛出去,就像在平静的水里抛洒了一把面包糠,立马就有鱼儿争食,搅动一池水。几个女生振振有词,指着书本,撸胳膊挽袖,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班上开了锅一般,我在前面嘿嘿的笑着,怂恿着,不遗余力地挑事,别有用心的鼓动。一方词穷,一方理屈,眼看着绝大多数人的观点与教材的所谓指导背道而驰,渐渐成了我的同类。康大叔是鱼饵,不是饲料。我很高兴,拿出搜罗的几盒喜糖犒赏大家。

能睁着眼睛读书,正是我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