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了那么多苏轼,你知道他画过小鸡吃米图吗?

某天,老公问我,你最近在写谁?

我说,苏轼啊。

过了几分钟,老公传过来一张截图。

问:苏轼真的画过《小鸡啄米图》吗?

我:……

这么严肃的学术问题,我在脑海里思索了三秒钟,回答:以我对苏轼的理解,并没有。

好了,上方题目的答案应该是:你知道了苏轼并没有画过小鸡吃米图(原因后边我会告诉大家)。呵呵你被坑了,但是!我想让各位知道的是, 苏轼是画过画的!

苏轼是一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 大明星——你能想象在没有互联网、电视、纸媒的时代,苏轼的长相尽人皆知吗? 他65岁被贬常州时,生病走不动了穿着病号服躺在船上,运河两岸竟然挤满了观众,只为了一睹名士风采。这老百姓是不是太八卦了,不对,是这苏轼的知名度是不是太大了……

而且说起绘画,苏轼虽然只是个票友级选手,但是 他确实直接改变了中国画画坛的风貌,且影响力一直波及到金、元、明、清。凭什么呢?凭着有才、有名,且能说。

先说说苏轼的才华,苏轼算得上千古无一的大才子,并且,苏轼有才是全家有才:父亲苏洵、苏轼和弟弟苏辙,占据了“唐宋八大家”三个席位,确实是历史罕见。

并且,苏轼的祖上并不是书香门第,还出生在偏远的西蜀,他第一次参加宋仁宗主持的科举复试,就取得第二名的成绩(他没能拿到第一的原因是主考官为了避嫌误判了)。当时仁宗高兴的说:“今日得二位文士(苏氏兄弟),只是我已年老,来不及用他们了。不过也好啊,可以留给我的儿孙用之。”多亏仁宗这句话,日后救了苏轼一命。

说完苏轼的才华,我们再说说苏轼的性格。 苏轼的性格就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写成诗说出来,不说不快。

苏轼是一个心直口快敢爱敢恨的人,比如他看不惯张旭、怀素和尚狂放的书法,就敢公然说 “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书世好称书工” ;他和黄庭坚的书法风格迥异,就戏谑黄庭坚的字太瘦“ 几如树梢挂蛇”。

最夸张的一次是,苏轼在湖州任职的时候,因为在谢表中说了几句不敬的话,被对立势力的人抓住把柄,引发了“乌台诗案”,当时情况非常紧急,苏轼被压进大牢,已经做好殉国的准备了,多亏皇太后想起之前仁宗说的那句话,告诉了当朝皇上神宗,苏轼才险些捡回条小命。可是苏轼刚一出狱,就在诗中写道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少年鸡”就是暗讽陷害他的小人。苏轼的大儿子看到这样的诗吓得都要跪了,苏轼想了想,搁笔长叹: “我真是死不悔改啊!”

02

我们前面说了,苏轼不但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位“文人画”的实践者和理论倡导者,他给后人留下很多画论,很多内容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不断实践着。

但很奇怪的是, 苏轼几乎把他所有的豪放情愫都留给了诗歌,却把萧、散、简、远留给了绘画。 并且前面我说,以我对苏轼的理解,他是绝对不会画小鸡吃米图这样题材的,为什么呢? 这得从绘画与诗歌对于苏轼个人的意义讲起。

诗歌,是一种感情释放性很强的艺术形式,感觉来了,一气呵成,当下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一下就抒发出来了。但是生活中还有很多的抑郁和痛苦是很难一下排解的,那是一种缓慢而更深层次的情绪,就比如仕途的坎坷和艰难,毕竟苏轼一生仕途大起大落,这样的感情,就很适合用绘画来慢慢排解。

而 绘画就要找到气质相投的知己,苏轼选择了三百年前的王维。

王维和苏轼又就有很多***同之处:同为士大夫,同样要面对仕途坎坷的苦闷,同是技术“业余”的画家……而王维通过修禅来寻求心灵解脱的方式,深深的打动了苏轼。

王维喜欢画自然山川中那些互生互灭的境象,而因为王维笃信佛教,通过佛教来缓和官场上的郁闷,所以在他的画中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看破红尘、身心两空的情愫,且王维艺术造诣非常高,他表达这种情愫并非通过具象的“形似”交代出来,而是通过逸笔草草、若有若无的境象表现出来的。这就非常符合苏轼的精神追求和审美了。

苏轼不喜欢吴道子气势雄强、“剑拔弩张”的画风,也不喜欢技术精湛,追求形似的“工匠”画,他只喜欢那种画风自然清新、意味幽远、意在象外的“文人画”。

为此,苏轼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至今还出现在我们的美术史课本里: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绘画如果仅以追求形似为目标,那和邻居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这画论完全是苏轼个人的一种风格喜好,属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但是因为苏轼名气太大了,他的任何一个审美的新动向,都会引得上行下效。二三流的小画家,更是怕不和主流审美靠近而遭到耻笑,纷纷扔下自己手中的青绿山水,扔下技术精湛的具象描摹,开始追捧文人画。我想苏轼自己也想象不到,他这样的一份艺术审美总结成的绘画理论,会造成中国绘画史上如此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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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推崇文人画,追求“得之象外”的美术理论,往后影响了元、明、清代,每个朝代对他的理论都有吸收和创造,发展出自己不同的面貌。但是,中国绘画从宋代起总体趋势是衰微的,因为历朝历代的画家被拘束在这样的一个框架里,绘画内涵和格调是越来越浅显的。我们一起来看一看那些历史上受文人画理论影象的关键人物。

元代,是抒情言志型山水达到高峰的朝代, 因为在元代,汉人在等级制度前已经失去尊严,既无力反抗,又不甘心顺从。因此,士人们多借画消愁、逃避现实。元代这种特有的时代风气,和当年苏轼绘画时的状态是高度吻合的,因而文人画理论实践在元代达到高峰。

这里首推的继承者和发扬者是 赵孟頫 。去年故宫举办了赵孟頫书画特展,展览现场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赵孟頫确实是书法及绘画中的全能天才。他继承了苏轼的写意精神,又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追求“古意”——“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他还讲求书法用笔入画,寻求绘画中的平淡、柔和、自然,不喜雄强、豪放一格画风,他和夫人管道升(也是一位著名绘画家)绘画的题材和苏轼很相似,都喜欢作枯木竹石之类。

倪瓒 是元代文人写意画实践的最高成就者,他完全继承了苏轼文人写意画的理论主张,最重要的是,他将苏轼“萧散简远,平淡天真”的风格发挥到极致。如果说苏轼画中还有磊落、傲然之气,那么倪瓒的画则彻底达到了空寂的境界,只不过他将苏轼的“意”气改为了“逸”气,可能是他彻底厌倦了世俗生活,真心游于江湖,故多逸气耳。

元代还有一位格高气清的写意画家不可不提,这位画家是 王冕 。记载中,王冕是以“着高檐帽,被绿蓑衣,履长齿木屐”的不凡形象示人的,他以此装束是想向世人展示,自己胸有奇志,不愿与众人同。王冕画的梅花,确实非一般俗人所及,他画的梅花是写自己胸中清高绝俗之气,意境非凡。他有这样一首诗:“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这乃真文人写意,王冕写梅,与苏轼写枯木竹石遣意,属异曲同工。

进入明初,元代那种荒寒冷逸的画风一度被大肆扼杀,因为从乞丐一路做到皇帝的朱元璋不喜欢这种软弱无力,死气沉沉的作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统治者对元朝的统治逐渐减弱,加之政治中心北迁,以苏州为中心的新文人画兴起,随后吴门画派得以发展壮大,“吴门四家”中沈周、文徵明最接近文人画写意的宗旨,仇英、唐寅则不接近,我们前面提过的唐伯虎,虽有文人气格,但与苏轼提倡的文人画又有所不同。

明代不能不提的人物还有董其昌。董其昌和苏轼一样在清代属于影响力非常大的人物,甚至做过皇帝的老师,但是董其昌笔下的文人写意画似乎变了味,变了质。董其昌笔下的写意画除了追求静、平、淡、柔,反对刚英雄强的画风外,他很少借画遣意,甚至是无意可遣。他只是在笔墨中寻找意趣,绝对不把绘画跟人生、现实生活联系起来。再加上他“南北宗论”的理论,使得它形而上的纯为自娱的写意画成为后世模仿学习的楷模。

最近《国家宝藏》节目大热,而节目第一集里的第一件国宝《千里江山图》受到无数观众的瞩目和赞叹,当然,这里面除了作品的艺术造诣、文物价值、典藏质量以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陈丹青曾在他的《陌生的经验》里提到过。

他说,人类的绘画史就像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如果说魏晋、唐代之前的中国绘画算是一个人的青壮年时期,宋朝以后就算是正式步入中年了,宋朝之前的绘画简单但粗糙,天真但幼稚,成熟不足但元气十足;到了宋朝之后,绘画风格变得越来越沉稳,气质越来越成熟,技术越来越完备,但是绘画最初的那股原始而宝贵的冲动却遗失殆尽。

如果《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的灵光乍现,是传统中国画历史向自己“青春”的告别,那么苏轼的文人写意画理论思想,就是中国画历史迎接自己“中年”的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