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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时间的开放性和真理的悖反性
在康德的四个二律背反之中,第一个背反律就是时间空间的有限和无限。 1、世界有时间上的开始,而且是包住在空间的限界里面的。 2、世界没有时间上的开始,在空间没有界限,而就时间与空间来说,都是无限的。
在讨论这个二律背反之前,先引用美国人尼尔.唐纳尔德.沃尔斯赫在《与神对话》(“Conversations with God”)中所听到的上帝有关时间的说法。当尼尔问及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上帝非常干脆地回答 说,根本就没有时间。
但是科学家们却并不如此回答。按照现代物理学的发现,宇宙是一个弯曲的四维时空。爱因斯坦进一步描述说,这个弯曲的时空,有限无边。康德的二律背反,在此变成了上帝和现代物理学之间的悖论。
上帝没有说错。上帝说没有时间,是因为人们通常把钟表的计时当作时间,把春夏秋冬和日落日出当作时间。其实,真正的时间,是和生命相关联的。一个生命的出生,是时间的开始。一个生命的死亡,是时间的终止。花开的时候,时间在绽放出美丽;叶落的时节,时间变成了一片金黄。
时间和生命的运行速度,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在生命的高峰体验时刻,瞬间转换成永恒;存在从时间的向度上,像花朵一样地绽开。在凡高的画作里,时间和空间一起,或者踡曲,或者旋转,或者像火焰一样地燃烧,或者像阿尔的阳光一样耀眼灼人。有感于人们对时间的误解,威廉.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里,特意让那个充满反叛性格的哈佛学生,出于对时间的极端憎恨,干脆将钟表砸掉。此君最后是以自杀,表示了他对时间的理解。
上帝说没有时间的另一层意思,在于人们习惯于把时间当作一种纯粹时间,然后猜测其有无开端。上帝为此提醒大家,根本就没有时间。纯粹的时间,其实就是0,而时间是不能假设为0的。无论是洛伦兹变换、是四维时空座标,还是河图洛书,一旦将时间假设为0,那么这三个图式全都不成立。《易经》八卦的致命错误,恰好就在于将时间假设为0。上述的三个图式,不约而同地证明,时间不可能是0。时间只能以实数的形式存在。纯粹时间的另一个涵义就是独立于空间之外的时间。这也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虚构。因为时间比灵魂还要虚无。灵魂的存在也许还可以被证实,而时间的存在,亦即纯粹时间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被证实的。
因此,无论从相对于空间的独立性上,还是从0的意义上,时间都是不存在的。时间只能以实数的方式,与空间***存。在十九世纪所有哲学家当中,康德应该算是最睿智的了。但即便如此,康德的局限也在于,只知道批判纯粹理性,却不知道纯粹时间也是错误的。假如康德知道根本不存在纯粹时间的话,那么他就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提出时间空间的二律背反。然而,上帝的正确,并不意味着现代物理学错了,更不意味着爱因斯坦所说的有限无边错了。在一个弯曲的时空里,时间不仅与空间同在,而且还像空间一样弯曲。因为时间并不是如同矿物一样,一声不响地存在于某个地方,然后因为被发现而开始运行。时间就像《旧约》里的光一样,是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的。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其实,上帝真正要的并不是光,而是时间。因为历史与其说是从光开始的,不如说是从有了时间开始的。所以把上帝在《旧约》里所说的光改为时间,应该是十分恰当的。所谓光,在《旧约》里,是时间的象征。时间一进入,空间就进入了存在的历程。换句话说,时间将空间从虚无中拯救了出来。用中国人的说法是,时间将空间从混沌中开发了出来。《旧约》上说,上帝用了七天时间,完成了创造世界的工程。而中国古人对此的解释则是,混沌七窍开,而混沌死。在这两个故事中的七天和七窍,其实都是一回事。或者说,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空间因为时间而被照亮,时间又由于空间而获得存在。这就像人的身体和灵魂。身体是空间,灵魂是时间。时间是空间的灵魂,而空间是时间的身体。
从时间是空间的灵魂的意义上,去解读爱因斯坦的有限无边,就可以获得一种比较确切的解读了。正如人的身体是有限的,人的灵魂是无限的,在有限无边的四维时空里,其有限性是由空间体现的,而其无边性则是由时间主导的。宇宙的有限无边乃是:有限在空间上,而无边在时间上。因为一个弯曲空间虽然可能是封闭的,但与这个空间***在的时间,却可能是开放的。这种时间的开放性和空间的封闭性,互相交织着,组成了一个有限无边的四维时空。
空间的封闭性和有限性是容易想像的,就好比住在一个巨大的球体里,虽然这样的想像未必确切。难以想像的乃是时间的无限性和开放性,更难的则是对此作出恰如其份的描述。能够抓住的一个特征可能在于,就像平面上的高速公路一样,时间由同时具有两个相反方向的轨迹构成。将两条车流在高速公路上对向行驶的情形,移入一个弯曲空间里,那就应该是时间的基本特征。其间的区别在于,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流,有着明确的方向。而在弯曲空间里互相对流的时间,无法描述其确切方向。因为四维时空间里的方向,是任意的。
时间的这种特征,可以在量子力学中得到证明。测不准定律发现,测准了基本粒子的位置,就测不准其运动的动量。反之亦然。现代物理学的这类发现,虽然使人们再次想起了康德提出的二律背反,但康德的二律背反并不能回答这样的疑问。因为即便是卓有建树的物理学家们,也没有从时间的背反上,思考测不准定律的原因。基本粒子运动的位置和动量的差异,与其说是发生在物理空间上,不如说是由于时间的背反所致。也就是说,在测量位置时,其对象的时间,与测量动量时所见的,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时间。这就好比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上观看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因此,应该是时间的背反,而不是物理空间的变化,造成了测量结果的迥然有异。
与微观世界对应,在宏观的天体物理世界里,所谓的黑洞,便是一种相类的例证。黑洞之所以形成,并不是物质空间的如何有异,而是时间作了相反方向旋转的结果。在一个弯曲的四维时空里,时间的弯曲和空间的弯曲稍稍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时间本身具有相反方向的结构。也就是说,时间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所作的无限旋转,是时间本身的特征造成的。时间的这种互逆性旋转,使有限的空间,具有了无边的性质。又正是时间的这种旋转方式,使整个的宇宙时空,成为一个开放的体系。时间的互逆旋转,好比是宇宙的呼吸。所谓宇宙的膨胀和宇宙的爆炸,是宇宙由时间主导的一种与呼吸相类似的吐纳运动。有放当然有收。时间所主导的相反旋转,不是膨胀,而是收缩;不是爆炸,而是凝聚。从某种意义上说,运动乃是时间的特征。当人们说,生命在于运动时,实际上指的也是,生命在于时间。因此,所谓的宇宙大爆炸,不过是时空吐纳呼吸的一个瞬间罢了。
与宇宙最为对称的,是人的身体,并且具有同样的时空结构。时间的背反,也同样出现在生命的运动中。所谓的静心修炼,所谓的入定,所谓的返老还童,等等诸多生命修炼中出现的高维现象,都不是身体本身的改变,而是生命在时间维度上的变换。当生命的修炼抵达到一度的程度时,时间的流向就会改变。也是因为时间的逆向流转,使生命出现奇迹,使一些有修为的大师,留下如同结晶一般的真身。时间流向的转变,在此进一步走向时空转换,从而使在时间维度上应该消失的肉体,变成了不杇的空间形象。老子所谓的返回婴儿,指的应该就是时间的这种逆转。时间是解读生命奥秘的关键。即便从常识的角度出发,也可以读出不同的时间体验。相拥着所爱的人坐在壁炉前卿卿我我的时间,与孤独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时间,无疑是完全不同的。平日里百无聊赖的时间,与生命进入高峰体验的时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爱因斯坦最早发现了时间的这种相对性,遗憾的只是,当他晚年执着于统一场论的时候,恰好又忘记了自己的发现。
其实,当爱因斯坦说出有限无边的弯曲时空的时候,他自己也并不真正清楚那个时空究竟有限在什么地方,无边在什么地方。否则,他就不会那么执着于统一场论了。有关爱因斯坦的统一场论,当年量子物理学家玻尔与爱因斯坦,曾经有过一场争论。玻尔援引量子力学所发现的测不准定律、波粒二像性等等原理,试图说服爱因斯坦,场是不可能被统一的。在玻尔援引的例子中,最可能说服爱因斯坦的,也许是观察者的不可或缺。观察者是从观察基本粒子动量的角度出发,还是从观察其位置的角度着手。两种观察者的观察结果,是截然不同的。在有关波粒二像性的实验上,观察者的不可得兼,也同样如此,要么是取波的位置,要么取粒子的角度。玻尔可能以为这是很有说服力的例证了。殊不知,问题恰好在于,爱因斯坦对于他自己作为一个观察者,是十分自信的。爱因斯坦曾经对人说过,他的特点在于,别人总是找最容易见效果的地方寻求突破,而他则总是找最厚的地方打钻。他也许一辈子都打不出结果,但这就是他的方式。在爱因斯坦和玻尔的这场争论中,爱因斯坦最终并没能向玻尔证明,场是可以统一的。爱因斯坦没能完成统一场论,并非在于爱因斯坦的能力有限,而在于场是无法统一的。然而,无论是坚持统一场论的爱因斯坦,还是试图说服爱因斯坦放弃统一场论的玻尔,都没有找到场为什么不可能统一的根本原因。玻尔也许会以观察者的不可或缺为证,但玻尔却没有从观察者的不可或缺,进一步发现观察者所必须拥有的那个维度:时间。他们更没有想到,时间不仅像空间一样是弯曲的,而且还具有互相逆反的特征。爱因斯坦在对人解释他为什么发现了相对论的时候,曾经告诉别人,那是因为他从小就从来没有弄明白过什么叫做时间;而这在其他人,却全都认为自己早就弄明白了。确实,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完全改变了人们以往对时间的看法。但是,问题又刚好在于,当爱因斯坦晚年执着于统一场论的时候,又恰恰忘记了自己所发现的时间。假如玻尔当年如此向爱因斯坦发问:你一心一意要去寻找统一之场时,有没有想过,你如何面对你发现的时间?经由如此发问,爱因斯坦也许会醒悟过来。
正如纯粹时间是不可想像的一样,没有时间的空间也是不能想像的。爱因斯坦在致力于统一场论的时候,不得不面对一个统一者的问题,就像观察基本粒子的动量和位置时,必须面对一个观察者的问题。观察者也罢,统一者也罢,带给其观察对象和统一对象的参数,都是时间。而时间是无法纯粹的,这也就是说,时间是不能假设为0的。时间必须是个实数。于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就因此出现了:什么样的实数,才是统一的时间?假如每一个统一者都有自己的实数时间,那么就意味着,时间实数是不统一的,也就等于说,场是不可能被统一的。相反的推理是,假如每一个统一者都必须使用同样的实数时间,那么就意味着时间是可以被假设的、被统一的,也就是说,时间是可以纯粹化的。这样的假设无疑意味着时间是既可以独立于空间之外的,也可以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不以任何观察者的观察和统一者的统一,为转移的。换句话说,时间可以等于0。然而,这二个有关时间的假设,全都不成立。也就是说,场,是不可能被统一的。因为统一场论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时间可以假设为0。倘若这个假设不成立,那么统一场论也就不能成立。
当然,从时间的逆反特征上,更可以证明,爱因斯坦的统一场论,缺乏必要的统一前提。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统一具有逆反结构的时间。基于这样的逆反结构,时间既是开放的,又是任意的。当你说时间在朝这个方向流去时,另一个人会告诉你,他看到时间在朝另一个方向流去。没有人能够统一时间的这种逆反流向。也是时间的这种逆反结构,使时间在发生论上,也同样具有任意性。说要有时间,于是就有了时间。这不仅在《旧约》里是如此,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当一个人活得很平庸的时候,他只要给自己找出激动人心的挑战和冒险,比如冲浪,比如攀登悬崖峭壁,等等,时间马上就被激活了。相反,一个从来没有过生命高峰体验的人,等于是一个从来没有拥有过时间的生存者。
因此,上帝有关时间的回答,是有针对性的,针对人们将春夏秋冬的流转看作时间的习惯,上帝提示说,没有时间。这与爱因斯坦声称,他因为从来没有弄懂过什么叫做时间,可谓异曲同工。但爱因斯坦之于统一场论的执着,却又恰好是陷入了忽略了时间的迷失。对于爱因斯坦的统一场论来说,时间不仅不是根本不存在,而且以其逆向的旋转结构,成为统一场论永远不可能逾越的终极障碍。爱因斯坦无意当中是在假设时间为0、或者为无的前提下,执着于统一场论的。这和当年的伏羲面对着河图,画出了没有时间维度的八卦,可谓殊途同归。从某种意义上说,八卦乃是另外一种有关整个世界的统一模式。
从不知道时间而发现时间,从发现时间又到忘记时间,爱因斯坦在时间上的得而复失,非常有趣地证明了,他所说的有限无边,是如何的相对论;致使任何人、包括爱因斯坦本人,都无法将此绝对化。因此,康德的那个二律背反更为准确的表达应该是:
1、世界由一个弯曲的时空组成,从这个时空的任何一点出发,最终都可能回到原点上。与之相应,时间的开始乃是任意的。说开始,就开始了。
2、一个弯曲的时空不仅是无法统一的,而且还因为时间的逆反性,具有无限的开放性。从任何一点出发的时空旅行,最终都可能消失在无限的偶然之中。这个二律背反的意义,与其说在于对世界的理解,不如说在于揭示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
这种方式的意味在于,除了上帝,世人不可能对世界作出最终的理解和绝对的解释。假如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真理的话,那么真理不是一元的,而是二元的,甚至是多元的。换句话说,真正的真理是由悖论构成的,就像时间是由反向对流的高速公路构成的,一样。世界是封闭的,是因为世界是无限的。世界是无边的,又是由于世界是有限的。如此等等。顺着任何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都可以获得一条真理。但前提是:千万不要忘记,在一个相反的方向,还存在着一条与之背反的真理。真理就像一道灯光,在照亮某一面的同时,必定在另一面留下阴影。卡尔.波普尔的证伪理论,就是以真理有明暗两面的特征为前提的。西方的人文科学,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再以追求真理为特征,而是以寻找真相为指归了。
事实上,在英语里并没有中文所翻译的真理,只有真相(TRUTH)一词。即便是真相,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真相。黑泽明根据芥川龙之介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罗生门》之所以获得赞誉,就因为揭示了真相的多元性。正如有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莎士比亚,有一千个叙述者,可能就会有一千种真相。在一个民主国家,真相是由大多数人***同认定的。在一个专制国家,真相是由独裁者断言的。撇开政治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因素寻根究底,那么,真相也罢,真理也罢,最终都是囿于人的认知能力。认知的能力是无限的,然而能够获得的认识却永远是有限的,有条件的,有前提的,一旦进入语言表达,又必定是有语境的。在有前提的相对的情境下,世界是可知的。但在没有前提的绝对情境下,世界是不可知的。因此,知道得越多,认知的前提也跟着增多。一个对世界很有知的人,其实是获得了无数前提的人。认知能力与宇宙的结构一样,也是一种有限无边的存在。
这样的有限无边,在量子力学所揭示微观世界里,可以获得相应的证明。一方面,基本粒子是无限可分的;另一方面,用以裂变基本粒子的那个轰击粒子,却随着轰击对象的越来越微小,而变得越来越大。即便是在与宇宙结构对称的人的身体里,也具有这种有限无边的性质。有过静心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样一种体验:无论是吸气还是呼气,都可以深不见底,远不封顶。然而,无论下沉多深的呼吸,最终都会回向顶端;无论上升多远的气息,最终都会转回丹田,沉入海底。倘若说,生存如同空间一样是有限的,那么存在则如同时间一样是无限的。也许正是感悟到这样的奥秘,海德格尔写了《存在与时间》。
德国哲学从康德到黑格尔,是一个倒退;德国哲学从康德到海德格尔,却是一个飞跃。这个飞跃正如海德格尔本人在《存在与时间》的开头所言,与其说是改变了命题,不如说是改换了前提。这个前提不再是康德的二律背反,而是在时间的维度上,存在如何可能。被爱因斯坦在统一场论中不小心给遗忘了的时间,在海德格尔那部划时代的论著里,获得了酣畅淋漓的阐说。而且,海德格尔的论说还不是孤立的,同时代的另一位德国哲学家胡塞尔,从相反的角度,对存在作了别一种饶有意味的叙述。假如把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与胡塞尔的现象学作放到一起对照,彼此正好构成两条反向对流的思想高速公路。海德格尔在时间维度上有关存在的论述,在胡塞尔的著述里,恰好被表述成对时间的怀疑,用胡塞尔本人的话来说,叫做走向事物本身。存在,在海德格尔那里是从时间上展开的,而在胡塞尔那里,却是经由对时间的去蔽,才得以揭示出来。胡塞尔在这方面的思想经典,便是德里达特意为之写了冗长的引论、却依然没能真正读懂的《几何学的起源》。海德格尔和胡塞尔在时间空间论题上所提供的看上去截然相反的思想成果,相当生动地证明,所谓的真理,是如何以悖论的方式,逆向同构的。海德格尔有关存在与时间的论说,最有创意的部分,应该在于对现成在手状态(readiness-at-hand)和当下上手状态(prent-at-hand)的划分。海德格尔籍此将存在的时间性,或者用海氏本人的说法,本真的时间,从整个的生存历史中揭示了出来。因为当下上手状态,既是时间最为活跃、最为生动的状态,又是此在最容易没有时间感的状态,即海氏所说的“时间本真地没有时间去计算时间 ”。这种状态的被揭示,意味着对日常经验中一种活在当下方式的强调。
其实,上帝对时间的那个回答,即根本没有时间,其潜台词也是在鼓励人们应该活在当下,不要考虑时间,更不要考虑历史。现成在手和当下上手两种状态的区分,使海氏的存在者(beings)、此在(Dasien)、存在(Being)的三维结构得以成立。在这三维结构中,存在者是一种没有被时间照亮的状态,此在是一种在时间中的状态,而存在则是一种通过时间而被敞开的状态。虽然存在是天然具有时空性的,但存在除了在时间维度上被实现,不可能在其它任何维度上获得。因为存在是在此在从当下上手状态中被敞开的,而不是现成在手的存在者。对于此在来说,时间并不是无限的,而是由死亡来界定的。海德格尔将此称之为,向死亡的存在。他在《存在与时间》中如此写道:“死亡所意指的结束意味着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头,而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死亡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
海德格尔以向死亡存在的标画,把存在置予了时间的维度上。海氏给出的一个生存论结构整体是:“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中的-作为寓于…的存在”。有关这个结构整体,海氏在《存在与时间中》如此阐释道: “此在本真地在自己近旁,他真实地生存着,只要他把自己保持在这种先行中。这种先行不过是本己的此在的本真的和唯一的将来。在此先行中,此在是他的将来,而且是这样:他在这种将来存在中返回到它的过去和当前。在其最极端的存在可能性中被把握的此在就是时间本身,此在不在时间之中。如此这般刻画的将来存在作为时间性存在的本真的‘如何’就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在这种存在方式中并且从这种存在方式而来,此在给自己已它的时间。在先行中把我保持在我的消逝那里,我便具有时间。……将来存在给出时间,构成当前,并且让过去重演在它所度过的存在的‘如何’中。” 海氏由此总结说:“时间的基本现象是将来。”因此,向死亡存在的标画,也即是向将来的标画。当然,这个将来不是无限的,而是被死亡所界定的。
海德格尔于此以先行于自身的生存论结构,突出了存在的当下性,解除了存在的先验性。这样的当下性又表明了,在世不是一种必然,而是偶然的被抛。与之相应,由于将来成为先行,目的因此被消解,过程成为存在的前提。把将来当作先行的前提,是与区分出现成在手和当下上手相对称的一种叙述策略。经过这样的叙述,存在得以与时间并行不悖,在“极端的存在可能性中”甚至就是时间本身。为了不让世人将与存在相关的时间与人们传统的时间观念混为一谈,海德格尔又特意把时间区分为本真时间和自然时间。虽然海氏认定,离开了本真时间讨论自然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但传统的时间观念,却依然以自然计时意义上的自然时间悄悄地站在一边。不仅如此,即便是本真时间,其形式也与传统的时间观念一模一样,有着过去、当下、未来的三种线性形态。这可能是《存在与时间》一著的最大局限性。
海德格尔只是把未来前置为先行,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弯曲性,更不知道时间具有逆向对流的结构特征。这在老子是意识到的,所以会说,回归婴儿状态。假如海德格尔也能意识到的话,那么他就会把先行的标画,改为回归。无论是本真时间还是自然时间,都具有弯曲和逆向对流的特征。所谓自然时间并非是纯粹的时间,而只是他在的时间。这里暂且不讨论他在的时间如何弯曲和对流,因为这对于讨论存在与时间,确实是没有意义的。
这里需要指出的乃是,本真时间、亦即与此在同在的时间,仅在计时上有过去、现在、未来的时序排列,就时间自身而言,却恰好是弯曲的,浑圆的。在平面的高速公路上,无法想像如何从这个方向突然变到另一个方向。但在一个弯曲的空间里,时间的两种逆向的对流,却是可以自然而然地随意变换的。当此在的时间被加速到一定的质地时,存在的时间向度就会发生变换,不再是向未来的生成,而会变成向原初的回归,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回归婴儿状态。海德格尔无法意识到时间的这种浑圆和向原初的回归。因为他的思维方式是逻辑思维。逻辑思维不管如何缜密,其思维方式却是线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线性的时间观念,就是来自线性的逻辑思维方式。就像在闵可夫斯基的四维时空座标里,必须标画出时间一样;海德格尔在其生存论结构整体里,不得不标画出时间的向度。当海德格尔以线性的逻辑去标画浑圆的时间时,逻辑思维的局限性,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作为一个思想家,海德格尔无疑比爱因斯坦更加注重时间的意味;但作为一个哲学家,海德格尔却无法像爱因斯坦那样意识到四维时空的有限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