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虹天涯八卦

1

早晨只喝了碗豆花,上午第四节课开始时,在朗朗读书声中叶闽湘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倒也不痛不痒,最令她担忧的是待会默写课文时教室内的安静,将会让她的饥饿曝光无疑。

还好,老师改变了以往教课的步骤,临近期末压力山大,后半节课老师连讲了几个段子缓和气氛,课堂内外哄然大笑,铃声响起时,叶闽湘才如释重负。

想象食堂里热气翻腾的各类炒菜和汤羹,叶闽湘的口腔顿时生津,源源不断涌出的唾液咽向喉咙。等会至少要吃两碗米饭,让打菜阿姨多加半勺菜汁汤。

穿过教学楼,食堂门口围着各年级同学,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我以为多大点事,还大张鼓的张贴告示,现在谁还纠结吃不吃得到肉,巴不得饭堂不开放才好。”

公告栏里写着:

即日起暂停供应猪肉食材,学校会补充其它肉类保证同学们的营养。望知悉。

果然,站在队伍后面的叶闽湘看到前面同学端着的餐盘上盛满黄澄澄的牛肉烧土豆,尖椒鱼块,香菇焖鸡肉,真香!

叶闽湘拿着学生证对准领餐窗口的刷卡器,屏幕亮起了红灯,无扣费提示,她停顿了两秒,把学生证反过来又扫了一下,还是红灯。

“这位同学,你卡上余额已不足,先去充值,下一位。”厨房阿姨把刚打好的各类菜式分别倒回菜格内,后面的同学挤了上来。

其实厨房阿姨不提示,叶闽湘已快速猜到了该是饭卡欠费,两百元钱已撑了快一个月,对于食堂每顿最低五元起步的伙食,这已是她节俭到了极致的结果。

红着脸走出队伍,叶闽湘在无人看管的领饭处打了两满勺饭,在自盛汤水盆里舀了汤,几片清翠发绿的紫色舒展在蛋花丝中,趁无人注意,又加了点浓酱油拌匀,躲在食堂后面盛放篓子处,低头把饭吃光了。

在操场发了会呆,走进教室,班上那几个吃货,已把刚从校外带来的零食摊在桌上相互交流,叶闽湘走回座位,伏倒在课桌上短暂午休。

眼睛是闭着的,心里却一个劲儿敲鼓,该怎么开口?上回背着舅妈找舅舅要钱买课外书籍,舅妈事后还说没把她放眼里,让舅舅难堪,直接找舅妈万一她不给,又该怎么办?

下午怎么样也得回去一趟,尽管不想看到舅妈那阴郁的脸色,别的困难都能克服,唯有钱是最难的,但现在如果不找他们要,就要饿上半个来月肚子。

想好了,只要一百块钱,大不了早上省着不吃,隔天买两包榨菜对付。有半个来月没看到姥姥和丁当了,还挺想她们的。

2

化学老师正在黑板摘抄知识总结,后排的同学踢了踢叶闽湘的凳子,她倔强地把凳子往前挪,同学越踢越起劲,震动的频率着实让人心烦,她把一侧耳朵堵上,右手在本子上写写划划。

“你的跛脚舅舅来了!”

这句话钻进叶闽湘耳朵时,同学们纷纷把目光投向窗口,舅舅李安平笑着朝她打手势,老师点头默许,她表情惊讶而慌张地从教室后门出去。

舅舅轻易不会到学校来找她,快结束的这一学期,这是第一回。莫非是不是姥姥不好了?叶闽湘心想。

“才炖煮好的肉我急赶着送来,应该还是热乎的,下课休息时你吃了。”李安平脸颊紫红,鼻沟流着清涕未擦净的痕迹,头发倒向脑后,手里抓着个毛线帽。应当是骑着小三轮车过来的。

“舅舅我”叶闽湘咬了下嘴唇,不敢看舅舅的眼睛,小声地说,“你带钱没?”

“刚才走得急,应该没带什么钱。”李安平把帽子夹在腋下,局促地两手掏口袋,“呃,大约有十几块钱吧。”最大的面额是一张五元,他把钱塞给她。

叶闽湘没接,舅妈当家,舅舅用钱得提前报备,她这样问舅舅,只是心存侥幸。学校的饭卡系统只接受50或100的整额币,这点钱不够。

李安平看出了她的心思,“是不是生活费没了?怪我没想那么周全,下午你回来一趟,我如果不在家,就让你舅妈备好钱等你,放心。”

叶闽湘的泪水像是要涌出眼眶,她不想让舅舅看到,侧向楼道假装往回看,一边哽咽道,“谢谢舅舅,我要上课了。”

李安平没作停留,戴上毛线帽,背影活像一个老年人,不再挺拔的肩背,拖沓着一长一短的脚步,两个衣袖被擦得油亮。隔着楼道边的栏杆,叶闽湘看到他在学校门口回了一下头,她生怕和他的目光撞上,溜进了教室。

舅妈是个节俭的女人,家庭不宽裕,不过节过年的,菜食以素为主,这多半是低价处理的猪肉,叶闽湘心想。

灌满蒸气的保温盖一揭开,鲜嫩的肉香扑面而来,叶闽湘后悔中午把肚皮填得过饱,用筷子夹起一块浸润汤汁流着油水,麻将见方的肉块,她僵住了,这根本不是一块猪肉。

肉皮黑黑的,中层的肥肉浅薄,瘦肉很厚实颜色沉红,她在脑里搜索,牛肉?羊肉?用力吸了下热气,没有膻味都不是!

“哇,你吃的是狗肉,我昨天才回去吃的狗肉火锅,比你这个香辣多了,连个辣椒都不放,不正宗没味道!”同桌小胖子鼻尖,一本正经说完从叶闽湘的桌前走过。

一口汤都没喝,拧紧盖把保温壶放在座位下面。后面的课,老师讲了什么内容,叶闽湘云里雾里,黑板上露出一个尖尖的脑袋,灰白的体毛,陪伴她将近十年的丁当正在朝她摇尾巴。开着26度空调的教室里,她的手心冰凉冰凉。

夏季时老鼠多,丁当守护着面粉和油桶是功臣,天冷后老鼠消失,放假回去的叶闽湘不止十次八次听舅妈骂过,“光吃闲饭还挡道,掉一身狗毛邋遢死,哪天把你炖了省得糟心。”

叶闽湘总觉得那前半句话是冲她来的,除了几张见不得光的奖状,她不能带来任何和钱有直接关系的贡献,舅妈没赶走她,她心里是感激的。所以,进了初中后,同学们盼着周末回家,她害怕别扭,能不回尽量不回。

如果舅妈真的把丁当炖了,她发誓她再也不上学,她恨不得摆脱现有的一切,她要走得远远的,天涯海角再也不想回来。

3

如果父母还活着,叶闽湘的生活绝不会过得如此艰难,她也像别的同学一样是父母手掌的宝。

她上小学三年级时一个周未下午,三口之家逛步行街,妈妈没有预兆地说要去照张全家福,明明家里有数码相机,爸爸立即应允了。叶闽湘被父母左拥右抱,甜蜜时光被定格为永恒。

晚饭后,妈妈窝在厨房收拾,爸爸让叶闽湘下楼遛遛丁当,正扎在益智游戏里的她不动,丁当咬拽着她的衣角,她没法拒绝,在电子手表上调了个半小时的闹钟牵起丁当愉快地下楼。

没等到闹钟响起,她就被几辆消防车的警笛声震懵,家里窜起火光,几个窗户浓烟滚滚,她被保安拦截在几十米开外。

后来的调查是储物间查出有残留的化学品,跑物流运输的爸妈临时把货物存放挤压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那天下午以后,叶闽湘时刻在想,妈妈是不是预料到什么才会拍下合照,给她以后孤独的日子留点念想。自责和愧疚伴随,她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叫上爸爸,再拖住妈妈,或是当时她坚持玩游戏,他们一家三口应在天堂团聚吧。

最亲的人是天生跛脚的舅舅,没有生养孩子的舅舅视她为已出,姥姥因为打击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睛昏花看不清东西,腿脚不利索长期卧床。守候姥姥的是她最喜爱的丁当,虽然它是条狗,但她们间的感情早已如同一个屋檐下的家人。

整个班级都知道她是孤儿,初一开学时,老师在她的同意下把她家遭遇的不幸说出,当场很多人哭红了眼睛,刚开始是真的同情,家境富裕的同学给她送文具买礼物,老师对她分外客气,掏钱给她置生活用品,安排她主导各类活动,她的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当荣誉成为周围人眼羡而达不到的目标时,她背后的阴影便被无限放大,她成为众人的谈资笑料。

衣服背后总是莫名出现墨汁,凳子也经常不翼而飞。有一天,因为值日表编排,一个同学指着她的鼻子骂:“为什么总把我排在周末?你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是孤儿一个,我们是可怜你有娘生没爹养,你硬气的话就别占大家的便宜。”

同学们生日时,爸妈们订着三层蛋糕送来学校分享,她没有;组织野外游玩时,大家的背包里各类吃的喝的,她没有同学说的并没错,她是被人可怜的对象,那些被她吃进嘴里收入囊中的东西全部无力偿还。

那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在人群中高昂起头,平时的考试她保持中等偏上,只有在期末她才拿出真正的水平,放假后就听不到流言蜚语。她害怕被别人比较,被人群关注,找准自己的位置默默前行。

4

从公交车下来,叶闽湘一路小跑,喘着粗气回到舅舅租住的家。大概还有四五十米,她急急唤着“丁当、丁当,快出来!”门是半掩着的,却没有动静。以往这个时候,她无需召唤,丁当也会百米冲刺跑来迎接她。

扶着门帘调整下呼吸,叶闽湘迈进屋内,舅妈陈虹正在和面,排成一列的不锈钢大盆里堆满了面粉,陈虹托起一块成型的面团,用尽全力扳在盆内。

“舅妈,我我回来了。”

“嗯。”陈虹不知从鼻腔还是喉咙里发出一声表示知晓,嘴皮吹吹吸进口里的头发,又用袖套擦了擦额头,脸上沾着面粉。

叶闽湘左右打量了一圈,还是没有动静,从进门己过去七八分钟,不见丁当的身影,她带着哭腔哑着嗓子叫唤:“丁当,丁当……。”

“你别唤了,它专门出去闯祸正在里屋关着呢,整天吃得冒油的,你还以为我会打它不成。”陈虹托起的是面团,摔打的却像是生活的鸡毛蒜皮和艰难困顿,用的猛劲足可以让它们碎成渣渣。

什么时候开始,丁当学会闯祸了?

叶闽湘冲陈虹抱歉一笑,扭开里屋的门,那是姥姥住的房间,丁当两腿站立正趴在床沿,一见叶闽湘,一跃跳到她面前,把头蹭着她的腿和鞋子。

叶闽湘虚惊般长吁一口气,抱起丁当就亲拥起来,像是很久未见的老朋友。

丁当咬住她的裤腿想出去,“你个小东西,成天心玩野了,要安份守己呢。”

“湘湘,你回来了。”姥姥端坐小床头,背后垫着枕头,伸手要拉她,她放开丁当走过去。

“姥姥,我回来了。”

“学校伙食不好,你又瘦了,哎,要是你妈在该多好。”姥姥垂下眼伤神,丁当立在一旁伸出舌头,摇曳着尾巴。

“姥姥,说好不再伤心的,您别哭了嘛,等我再大点,我会回报舅舅,会对您好的。”

“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啊。”

叶闽湘从进门起就闻到一般浓烈的膏药味儿,刚才只顾着找丁当,她循着气味来源,看着姥姥那两条腿特别臃肿肥大,像是里面充填了什么东西,脚跟处一截白胶布拖在外面。

姥姥喃喃自语道:“人老了,离死也没两天了,还得拖累活着的人。”

“姥姥,您的腿怎么回事?”

叶闽湘试图把姥姥的裤腿往上卷,根本卷不上去,像是包了层保护膜和棉花垫子。

“别费功夫了,我这腿快废了,疼痒利索习惯了,现在又流脓水了。你舅妈他们也不容易啊没日没夜挣钱还要伺候我,吃的药盒快堆成山了。”

叶闽湘听不下去,看着垃圾桶里一堆泛着血水的废纸布条,明白姥姥的糖尿病又严重许多。

下午两节是自习课,叶闽湘不急着赶回去。她把外套脱了,撸起袖子和起面来。等会开口要钱的时候,她希望舅妈的脸色能和悦一点。

陈虹没有理会她的殷勤,把面团罩好,洗净手喝了杯水,从怀里的内兜摸索出两百块钱,递给叶闽湘,“你舅舅从学校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两百块钱用半个月绰绰有余的。”

“多了,真多了。”叶闽湘不知所措,沾满面粉的双手不知该接还是不接,陈虹把钱塞进她的裤袋里,“拿着吧,我们也这点能耐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别瞎忙了,你做的那点活计我少上趟厕所的功夫,等会我还要重新和一遍。”

叶闽湘惊诧舅妈这一次给钱的果断,脸色也没那么难看,她穿上外套准备返回学校。

应该跟姥姥和丁当告别下,叶闽湘说:“姥姥,我回校了,等寒假就天天陪你,丁当,你要照顾好姥姥,别惹舅妈生气噢。”

陈虹过来,朝地面扔了个炸鸡腿,不让丁当挣脱出门,迅速把门掩上催促叶闽湘,“你快回去吧学习要搞好。”

丁当在里屋“汪汪汪汪”大叫起来,叶闽湘慢走几步,总觉得哪里不妥。

正出大门的当口,遇上了舅舅和另一个人,那人脸上留有一道深疤,好像有那么点印象以前来找过舅舅,俩人抬着个眼密的铁笼子缓慢移进了窄门。

李安平冲叶闽湘说,“我就不送你了,路上乘车注意安全。”

走了两步,听到陈虹高亢的嗓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这呆子的心眼,老实了半辈子屁都没捞一个,这下跟着大哥你有肉吃了,日子好过点就不用炸油条了,我做梦都想开家早餐店。”

坐车的路上,叶闽湘一拍大腿,哎,刚才忘记问那是什么肉了,她拎回放在灶台边,没动筷子舅舅会不会生气?

怕舅舅生气倒是其次,她更担心的是姥姥的病。半路公交车停在一个广告亭,跨年临近各种期盼被大肆渲染,上面写着大大一排“新的一年,您有多少愿望?”

真要细数,估计得上百个愿望,叶闽湘伸出手掌,摁回大拇指、小拇指、无名指,剩下一个V的手势,一愿姥姥身体康健,二愿舅舅舅妈日子舒坦好过点。

她其实还想报答他们来的,她觉得现阶段不现实,毕竟她才15岁。

5

叶闽湘在学校愉悦地度过了两天,很快到周五,老师发的摸拟试卷在她看来超级简单,她决定回去看看姥姥,住一晚后再返校。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陈虹在淘米,叶闽湘甜甜叫了声“舅妈”。

陈虹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又回来了?现在不该好好复习功课么?”

“学校放假,我住一晚明天上午就回去。”

姥姥的腿还是那样包着,叶闽湘知道七十多岁的姥姥断然不会去住院,她不是怕死在医院里,是为儿子儿媳的经济考虑。

丁当不在家,叶闽湘在外面守了一刻钟,风刮得脸皮生疼她才进门,问陈虹,“舅妈,丁当又跑出去了?”

陈虹支吾着,“呃,是吧,刚才你舅舅带它出门溜达该回来了。你快进房和你姥姥说叨说叨,大冷天的姑娘家守在门槛边也不好看。”

径直往里走,看到上次舅舅抬回来的铁架摆在里道,外面罩了块黑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碎碎作响,叶闽湘想看个究竟,竟被陈虹拦住了。

“别多手乱抓的,不该看的别瞎捉摸,你快回里屋。”陈虹话里明显有怒气厌烦的成份,叶闽湘吐吐舌头走开了。

“姥姥,外面装了啥?”

“作孽啊。”姥姥摇摇头,“你别再问了惹舅妈发火。”

叶闽湘替姥姥揉揉肩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陈虹接了个电话,“放心呢门开着,都准备好了。”

嘈杂的脚步声跑进来,地面移动东西的声响,李安平大喊,“快把门关上。”

叶闽湘想开门看个究竟,姥姥拉住了她,“丫头,你是孩子,没有办法的。”

棍子敲击声,铁器发出尖锐声,动物的狂叫蹿动声打破了宁静,听到一个陌生男人说,“李安平你腿脚不好倒还麻利,真是百发百中啊,照这个速度我们都能发家致富,快给吹上一针,别让它乱叫让人听到,我马上联系饭店,咱等着分钱。”

按叶闽湘的智商,就算没亲眼看见,她也猜得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原本以为电视上播放的诱捕狗类事件离她很遥远,此刻正发生在离她一墙之隔的院内。

联想到前两天舅妈给钱的爽快,那钱肯定也是从狗身上撬来的,顿时寒毛直竖,静坐在屋内的叶闽湘觉得可怕。

简易抽油风扇伴着锅碗瓢盆交响曲,从门缝里传来菜肴的香气,舅舅推开门给姥姥端来饭菜,叶闽湘没作声在饭桌上坐下了。一***有几道菜她都没敢抬头看,李安平不时给她夹两筷子菜,扫完碗里的饭粒她又躲回姥姥房间。

“这孩子命苦心苦压抑啊,越大越内向。”李安平皱着眉头说。

“哎,兄弟干杯干杯,烦心事莫谈了。”

天黑透时又有陌生人进进出出,叶闽湘借机倒水喝,看到来人把铁笼里瘫软无力的狗拖出去,抛进了面包车扔长而去。

后半夜,她和舅妈睡在阁楼的大床上,好不容易睡了会又被恶梦惊醒,梦中的丁当被人五花大绑着,一群人围着火炉瓜分着它。

6

黑暗里响起几声被烟呛急的咳嗽声,叶闽湘条件反射般从床头坐起,看到纱窗外站着一个黑影,掀开薄被,被窝的余温快速消失,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快速套上衣物轻踮着鞋子开了卧房的门。

后面传来翻身摇晃床板的动静,床上裹着的陈虹不耐烦地嘀咕两句,扯拉被子包住了头部。

阁楼地板是木板拼接的,缝隙里从底下透过光亮,暗黄色长短不一的光柱可看见楼下堆积如山的油条麻圆,散发出油脂焦香。

李安平倚靠纱窗边吸烟,在油锅边奋战了近七八小时的他一脸倦意,油垢粘粘乎乎顶在头发上,脸颊上留有对称两条口罩的压痕,叶闽湘闻到一股浓重的油滓酸气,混合着香烟味。

“闽湘,你等会帮忙煮好早饭,舅妈要去送油条,我睡一觉出门有事。”李安平脱下围兜褂子,粉尘洋洋洒洒窜进空气里,他把拖鞋甩到一旁光着脚板,不待叶闽湘的回应进了卧房倒头就睡,承受不了负荷的木床“咯吱咯吱”响。

天井里投下星光璀璨,叶闽湘搬着小凳子托起下巴仰望星空,都说人死了会上天变成星星,爸妈从来没托梦告诉她他们在哪个方向。忘记有多久没睡过懒觉了,在学校要早读锻炼,在这里她要腾床。

夏天还好打发点,在面粉袋上垫一床席子就睡下了,冬天刺骨的冰冷,舅妈才置下了那点棉被,姥姥住的那床也才一米二宽,没病的时候一直和她挤着,后来舅舅不知从哪捡的一张钢丝床挪在饭桌旁,白天收拢起来,伴随叶闽湘躺了快一年,最终钢丝生锈断裂,她在梦里从大窟窿中摔在地板上。

她上初中后极少回家,正好李安平夜晚炸油条,等天亮时才能睡觉,叶闽湘那时刚睡醒,错开来倒也算是个办法。有个早上,叶闽湘睡了个回笼觉,发现舅舅靠在一堆面粉中间打着呼噜,此后她便有了一种定力,生物钟准时锁定在李安平收工时,她的耳朵警惕到只要有一丝声响便立刻起床。

叶闽湘默背了会单词,把开水烧满,帮姥姥洗净脸,两个简单的菜上桌,李安平正刷着牙,刀疤男就进来了。

“快点趁早,别耽误大事。”刀疤男催促道。

“那就不吃早饭了,先干正事。”李安平放出丁当,在狗脖子上拴一根牵引绳,招呼没打,两人一狗急急出了门。

叶闽湘手忙脚乱盛满饭端给姥姥,“我要去买本书,您慢慢吃。”

她悄悄跟在后面,蹑手蹑脚像个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