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村”的传说

“寡妇村”,顾名思议,就是这个村子已婚的男人都因病或意外等等原因,离开了人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生活。

关于寡妇村的传说,有多个版本,但都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只是后人在流传时又增添了某些神幻色彩,使得它更像是个神奇的传说。

这也是个沉重的传说,有关我的先祖,每每听乡邻们说起,心中的自豪感便又增多几分,然而,更多的却是愤懑与悲凉。

外婆的父亲即我的老公公,曾是位私塾先生。老公公是位旧式学者,满腹经纶,为人和善。

博学多才的老公公本可以凭着他的学识在省城谋个不错的官职,但老人家有很深的故乡情结,他忧心家乡的教育事业,想凭一己之力为家乡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于是,他回乡创办了私塾。至此,那个贫瘠的乡镇终于有了一家私塾。老公公鼓励孩子们来私塾读书,凡来他私塾求学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他一律不收取学费,有些家长过意不去,便送来些油米面等生活用品。

虽然物质生活不宽裕,但每日听着私塾里朗朗的读书声,看着孩子们如饥似渴地读书写字,老人家的精神是富足的。老公公的私塾一直开到孩子们都上得起学校读书时才彻底闭门。

如果没有那场浩劫,也许老人会在平静安详中度过他的晚年生活。

那是一场特殊的社会运动,尊师重道在那个时期成为不齿的事情,很多知识分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打击。作为乡里曾经唯一的私塾开办者,老公公这个文化人也没有躲过这一劫。

那一晚,来了一批号称是组织派来的人,他们砸开门,将家里的书籍全部销毁,将所有值钱的生活用品洗劫一空。抄完家后,他们将年逾六旬的老公公五花大绑,拖到了村后的臭水沟旁,拿石头砸他,朝他脸上吐唾沫,骂他是臭知识分子,并给他添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以此来折磨老人。

可怜我的老婆婆拖着一双小脚,哭喊着向村人们求救。然而,平日对老公公颇为敬重的村民们,此时却都躲在了自己家不敢出来,他们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声音,也听到了老婆婆和舅爷的呼救声,却没人敢打开家门站出来为老公公说句公道话。胆小的村民怕惹祸上身,殃及自己,他们选择了自保。

也许是觉得无人敢出来打抱不平,抑或许是被老人不卑不亢的态度所激怒,他们更加猖獗。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残忍地将老人按进了臭水沟,逼着他喝水沟里牲口的排泄物。

经此一番摧残,文弱的老人再也没抬起头。一生爱干净的老公公就这样倒在了臭水沟里,任污物浸透全身。眼看自己的父亲受此屈辱,年轻的舅爷拼命去救,却被丧心病狂的他们以相同的手段置于死地。

一夕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唯一的儿子,我的老婆婆无法接受这样毁灭性的打击,精神彻底崩溃了,终日恍恍惚惚,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直至去世,老婆婆从未清醒过。

年轻的舅奶更是受不了如此惨烈的丧夫丧家之痛,不久后,便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家出走,再也未归。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老公公父子去世后,有村里老人说常听到村口有哀怨的呜咽声。

后来,颇为诡异的事情出现了。村子里四五十岁的男子,总是因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接连去世了。年复一年,村子里的已婚男人已寥寥无几,只剩了些孤儿寡母,这也是“寡妇村”的由来。

有人说,这是老公公父子冤屈的魂灵回来寻仇了,并且越传越诡异,甚至有人说每年的忌日老人都要回村带走一位壮年男子,以惩罚他们当初的见死不救。

心有愧疚的村民们都怕遭到这样的报应,他们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儿孙送出村子。现在,这个曾经人丁兴旺的村子,即将成为一个空壳,也许过不了多久,“寡妇村”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亡。

如今,那段历史闹剧已谢幕多年,那些冤屈的魂灵大都已得到平冤昭雪,老公公的墓碑也已经过整修,堂堂正正的立于村口,受着后人的景仰。

如今,人们在讲述这件事时多半是平静的,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传奇故事般的云淡风轻。但是它所带给至亲的伤痛却是无法弥补的,年逾八十的外婆至今不愿提起那段往事,说一次哭一次。

多年后的今天,作为晚辈,当我在深夜写下这篇文时,我的内心是极其痛苦的。我悲痛亦悲凉,为失去亲人感到悲痛,为人性在那特殊的时刻所显现出来的漠然与自私感到悲凉。我更是心痛,为那样野蛮疯狂的历史运动,为成千上万在运动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先人们。

翻开历史,在那场腥风血雨的运动中,除了那些民族精华、革命领袖人物被揪上批斗台,遭受肆意凌辱,还有多少同我老公公一样的无足轻重的知识分子受到了这样的无辜迫害,有多少家庭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这场以整人开始,以整人告终的运动,给国家的经济和文化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一场革命风暴,人们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跑了很久,蒙蔽着本能看清世界的双眼,却自以为找到了方向,最终头破血流。我无意于去评论这段历史,可悲可叹的历史终已一去不复返,但传说却一直在流传,警醒着后人们要铭记这段历史所带来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