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薛宝琴家乡花语

赖大婶 为宝琴 送花 这段情节,及宝琴稍后展示的五律;又把 黛玉、湘云 等人裹胁进来为宝琴陪练。宝琴的家乡花单瓣水仙与腊梅,是原产于闽南一带的名贵花卉品种。

一、赖大婶送花

通行本五十二回下半阕,是晴雯补裘。令人奇怪的是,中间穿插了宝琴一段戏,其中有宝琴的外国美人五律。这段情节说,贾氏老奴才赖嬷嬷的大儿媳即赖大老婆赖大婶,送给宝琴四盆花:两盆单瓣水仙,两盆腊梅。

又据黛玉说: 宝琴把其中一盆腊梅,送给了探春;而把其中一盆单瓣水仙送给自己。黛玉原不想要,但又怕伤了宝琴的心;所以,她又想转送宝玉。

黛玉之所以要转送水仙给宝玉,依黛玉的性情是对这四盆花的来源不屑:就像妙玉,宁愿把一枚成窑茶盅砸了,也不情愿送给刘姥姥是一种心态。因为这四盆花是赖家的。

黛玉有时也很含蓄。她要转送宝玉的借口,是因为自己屋里常有药味,怕薰坏了这盆单瓣水仙。

然而黛玉都不要,宝玉就更不会要。

为什么呢?一是因为宝琴对黛玉的心意:黛玉不应把宝琴的东西随便转送他人。二是因为水仙虽然美丽清香,但骨枝显弱。三就是因为赖家。

赖家的主人赖嬷嬷 ,这个贾氏老奴才曾经很牛叉。这两盆单瓣水仙,具有的三个特点都是宝、黛平时所恼。

这里特开一段,把赖嬷嬷啰嗦一下: 她是贾氏很早以前卖来的奴才,因服侍过贾氏老主人,赖家的资格很老,混得很有面子。她家虽是奴才出身,但家中配备有仆人和丫环。

晴雯就是她家买来的丫头,后来赖嬷嬷把晴雯送给贾母,贾母又转赐宝玉。因此,晴雯的出身原是奴才的奴才,很可怜。赖家是贾氏奴才中的极致,连各辈主子都极给他们面子。

赖嬷嬷在贾府的人事关系,要比那个把主子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焦大强得远;尽管焦大曾把找来的水让主子喝,而自己宁愿喝马尿。

相比之下,始终都痴心耿耿的焦大就有些太不会来事;有事没事还老是揭主子的短。它玛的什么世道,难怪焦大连哭带骂,心里有气啊!

凭借赖嬷嬷的老脸,她的两个儿子赖大和赖二分别当上了荣宁二府的总管,混得也很体面。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后来还做了捐班知县。

哟,一个奴才管家的儿子做了捐班,这得要多少钱哪!这些钱又要勒克多少低级奴才的伙食和月例呢?当然,其中也可能有主子的赏赐。但能得到主子赏赐的好事情,更难保不会没有害命谋财之涵。

天!还是打住为好,不然会揪得没完没了;贾府谁都难保干净,连门前的石狮子在内。

奴才的一大特征,就是善于讨主子欢心、唯最高当局马首是瞻 。奴才中的精英,更是目光敏锐;他们能洞察主子的心理喜好,特别会送礼。嗨!其实做个合格的奴才也十分不易啊。

做为荣府总管赖大老婆赖大婶,一定精通此道。赖大婶暗窥最高当局贾母很喜欢宝琴,所以,就千方百计弄来四盆花送给她。这下倒好,精英奴才的精明目光,也被曹雪芹合理利用。

单瓣水仙

二、薛宝琴花语:单瓣水仙与腊梅

以赖大婶精准的眼光观照, 单瓣水仙 和 蜡梅, 应该包含与宝琴有关的可靠信息。不然,赖大婶不会专门送来给宝琴。

单瓣水仙 ,原产于福建漳州的名贵花种。其单瓣花冠,呈纯白色;而副冠呈金黄色。白黄搭配,色泽鲜艳。因此,该花别称 金盏玉台 。加之外型叶姿秀美、亭亭玉立,花气纯郁清香,所以更显美观典雅。故又有 凌波仙子 或 洛神香妃 等美名。该花又得历代雅士吟咏,北宋黄庭坚有诗赞曰: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暗香已压荼蘼倒,只比寒梅无好枝。

黄庭坚 ,是曹雪芹常常提及的诗人,他们都是中国 文学史上的闺中妙人 。黄庭坚在赞美水仙的同时,也叹息美丽水仙没有像腊梅那样硬朗的骨架做为支撑。但水仙虽说没有寒梅硬朗的骨枝,其美丽的姿态依然能够凌波绽放。以薛宝琴前面的表现,水仙花的气质特征可以与她相敌匹配。

前文已经无数次证明: 宝琴无比高贵的形象背后,却又显得那么贫寒;但这种贫寒绝对不会影响她原本高贵的气质。所幸的是,精英奴才赖大婶的目光真是不凡。

赖大婶,同时为宝琴送来两盆 腊梅 。就是说:宝琴不但具有水仙的美丽,也更有腊梅的傲骨。再来啰嗦 腊梅 。

腊梅 ,大唐诗人多称其为 寒梅 或 雪梅 。因此后世文人遂之相称。 腊梅与前面的红梅花,并不是一回事 。但因为都是梅,开放的时节和品性又很相似,故而,世人大多误认为它们同属一类。

蜡 梅

中国的腊梅,原产秦淮以南地域。现在虽然广泛栽培,但并不容易栽培养活。因此,腊梅也算中国名贵花种。

但腊梅这个名称,又是世人将错就错的结果。因为这种 “梅花” 和花果的 质感很像蜜蜡 ,原本应该写成蜡烛的 蜡 ,才正确;而因蜡梅大多开放于腊月之际,所以世人误称其为 腊梅 。

错了就错了吧,所谓法不治众就是这个理儿。因此,世人还多写成腊梅。可叹的腊梅,仅仅名称的来历与归属,就有如此之多的误会。

腊梅,花色金黄、香气浓郁,品质坚贞、傲气凌人。百花之中迎雪傲寒,具有独特之美。所以,因其品性所致而更加高贵,亦常得历代文家咏叹。晚唐才子李商隐有无题八句曰:

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为回肠。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

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做道场。

李商隐,字义山 。他更是曹雪芹难以忘怀的大唐诗人,姓名和诗作在红楼故事中被时时提及引用。李商隐是晚唐杰出的文学家。诗文内涵可见他胸中块磊起伏,志向卓越、才华盖世。

据说,他是李氏皇室远脉。可惜生逢末世,入仕之后,出众的才华和政治抱负难以施展。复杂而混乱的末世政治漩涡和派系斗争使他心力憔悴,疲于应付。所以,只有借诗咏情伸志。

李商隐的诗作,擅于 用典 ;对历史典故认识深刻,见解独到。虽然他内心有许多不平和怨叹,但大量诗作的主题都体现对美好爱情的赞美、歌颂和向往,并以情喻世喻政、喻事喻物。这是他做为一个优秀文化人关心政治、心系天下的铁证。

薛宝琴诗词的内涵,与李商隐的诗文风格难分伯仲。

三、宝琴的外国美女五律诗

当红楼众钗知道宝琴珍藏有一首外国美女的五律诗,便想观赏。但宝钗说,宝琴的行礼没有整理,恐怕不易找出。宝玉、黛玉不依不饶,大叹没有眼福继续向宝琴索要,一定要看看西海沿子真真国美女的五律诗。

宝钗宝琴经不住闹伙,只好叫丫头去请疯湘云和呆香菱两位诗人一同欣赏。在众人尤其在湘云和宝玉一再央求下,宝琴才念出这首诗的内容: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西海沿子真真国美女的五律诗,次生太多红楼八卦;此类八卦,最有名的当数“ 郑成功说” 。鲁迅先生之革命家看见排满,恐或与此诗和此说有关。甚至, 红楼梦的作者 ,都被支持 郑成功说 的排满英雄,定论为郑氏后人。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郑成功说 的支持者认为:宝琴这首 真真国 美女的五律诗,与红楼故事背景关系很大。他们说:这是红楼梦作者隐晦笔法仅有的一次破格大胆的写实艺术。他们认为,红楼梦就是朱楼梦。

朱,是红色,是大明王朝的国姓,也是郑成功曾被明皇赏赐的姓氏。 郑成功说 认为:朱楼梦,就是反清复明的复国之梦。尤其这首诗的颔联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的意思是说:真真国,位于一个丛林茂密的海岛之上。

明末清初,亡明国公居住在丛林茂密的海岛之上、做着反清复明的复国美梦者,只有郑成功和他的子孙们。

郑成功说 ,究竟是红楼学术还是红楼八卦,我不定论。开始就有前言在先:宝琴的诗词,只有站在对历史感怀的角度理解才有意义,或许能领悟曹雪芹的终极之味。

按史家 通俗 之论,郑成功做为历史人物的主要功绩,是他做为民族英雄,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台湾并经营台湾。下面,略谈郑成功及他关系的这段历史。

郑成功塑 像

四、郑成功及郑明政权

欲识郑成功,先略谈郑氏家族。郑氏家族值得一提的人,还有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郑芝龙,早先是海商及海盗首领,在中国东南沿海及日本、台湾,菲律宾等海域都拥有极大的海上势力。

郑芝龙富可敌国,并拥有较为强大的武装组织,后被明政府招安封为都督。郑芝龙听命政府,以此财势抗击倭寇和其它殖民侵略者。

明亡之初,南明 弘光政权 灭亡后,郑芝龙与其弟、还有 弘光小王朝 的其他遗臣,又在福州拥立唐王 隆武皇帝 建立政权,为南明王朝的延续立下功勋;也为其子郑成功之后的壮大和收复台湾,打下政治和军事基础。

但不久之后,郑芝龙认为大明王朝气数已尽,所以他又降清受封,并且还欲劝降其子郑成功。但郑成功意志坚定,坚决不肯受降;他继续与清廷战斗,直至在台湾建政。

郑成功,祖籍福建南安,明末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南明小王朝唐王隆武皇帝封他为忠孝伯, 赐国姓朱 ,故史称国姓公;也叫朱成功。稍后,南明永历皇帝,又册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故,世亦称其郑延平。

郑成功的军事生涯,从受封之后十八年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曾率领军队向北征讨南京以图光复大明。失败之后,又率领郑家军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台湾,并遵南明朱氏为正统,重新在台湾的东都建立政权并开始经营。史称 郑明政权 。

郑成功病亡,儿子郑经和孙子郑克爽,先后沿袭延平郡王。郑克爽改东都为东宁,继续经营台湾。

1683年,郑克爽降清,至此南明王朝结束。

在此特别提醒: 处在乱世末世之中的延平郡王郑成功和其子郑经,纵观他们的一生,都能出将入相。郑成功,不但高风亮节而且能文能武,颇具帝王之才;他和其子郑经都有诗文传世。郑经在战争时期和治理台湾过程中也颇有功劳,但之后因沉迷酒色而亡。

南明列国地盘

五、南明列国四十年

所谓南明王朝,是在中国南方各地建立的 亡明残存政权 ,与清初政权并存。

李自成消灭明朝北京政权之后,以至清朝在北京建政之初时期,明室朱姓各王被亡明忠臣拥立,先后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南京、福州、绍兴、广州、肇庆、台湾各地重新建立 朱明政权 ;以及期间在昆明、桂林、龙游、房县、南澳、揭阳、夔州、衡阳等 中国南部各地明朝地方 残存小政权 ;均为 南明王朝 。

还有: 在这些地方,先后由亡明遗臣或明末农民起义军拥立的反清小政权;这段时期,南中国各地,此类局布小政权均借光复明朝的名义,与清廷抗衡或并存。

故而, 以上这些小政权,统统可以视作南明王朝的组成部分 。从1644年弘光政权在南京建立,到南明延平郡王郑成功孙子郑克爽降清即1684年清廷正式接收台湾; 南明王朝***历四十年 。

期间,南明王朝和其并存的农民起义者建立的政权——比如李自成的 大顺政权 、张献忠的 大西政权 ,以及之前降清又再反水回投南明反清的原明朝王公大臣比如 吴三桂 等等,应该有无数汉族民族主义者和中华志士,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与满清侵略者和外国殖民侵略者进行了殊死斗争。

应该说,其中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值得可歌颂、弘扬和纪念。他们中间最值得敬仰的人物,当数郑成功。可想而知,四十年间在这些地域,南明王朝的将士和人民,要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

如果站在 中华大一统 的历史角度观照,站在前面薛宝琴诗作所表现的 爱情无价、生命齐天、自由平等 的思想立场而论,或许, 民族精神 之说, 并不十分严谨 。

但是,薛宝琴不屈不挠、顽强坚贞的优秀品质和大爱情怀,却正是这首五律尾联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的真正主旨和寓意。

薛宝琴介绍这首五律,要在宝玉和红楼众钗面前展示的正是这种 关怀天下苍生 的 大度量 和 大气魄 。

宝琴介绍 真真国 美女五律诗的意图,相较于宝玉提议的咏水仙腊梅、相较于宝姐提议的咏《太极图》来说,谁更胜一畴呢?难怪众人读罢这首五律,自然都称奇道妙。

六、真真国美女辨正

要说明的是: 郑成功说的考证者,就郑氏家族及其子孙如郑经、郑克爽、郑克臧等人的经历和遭遇,与红楼故事中一些相似特征之间的论述论证;以及对西海沿子、披金挂银又咏诗读经的 外国美女 和 真真国 的无边考证,不想再深入下去;而只就宝琴论史的态度作述如上,应不算愧对红楼。

以余之见,文学考证不必太过深究,着重在于 见文史之理而求文明之旨 。

所谓 西海沿子 之说还是曹雪芹的障眼法,其实就是 东海沿子 ;即南中国东南沿海一带,西,是相对于东边的台湾而论。

所谓 朱楼梦 之说,就是指 汉南春历历 的南明列国。所谓 真真国 ,就是 郑政国 的谐音,所指即郑氏台湾的 郑明政权 。

所谓 外国美女 ,是相对大清国而言,其实就是指 南明列国汉族女子 的代表形象。她们原本就是中国人,自然她们会说中国话,并且读经写诗。

至于说这个外国美女她面如西洋画、头披黄发、打着联垂、带珊瑚、猫儿眼和祖母绿宝石;身穿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佩带镶金嵌宝的倭刀这些特征;正是当时台湾及东海沿子上层女性所具有的形象特征。

西班牙、荷兰殖民者 ,早在十四世纪末就侵入台湾和东南沿海。郑成功收复台湾之时,期间长达80余年。

荷兰殖民者统治经营台湾长达38年 。日本倭寇骚扰、侵略占据台湾,占据东南沿海诸岛 从元末已经开始,到当时应长达近300年 。

所以说,这些地方的中国女子,早就被殖民者和侵略者同化; 她们具有一些 西洋或东洋女性的特征; 或者使用他们的器物; 或者通几国语言,都在情理之中 。

因此,宝琴说的这个 外国美女 ,就是指东海沿子的 南明列国即闽台一带中国的优秀汉族女性 。

闽南话 虽是汉语;或闽南话夹杂一些的西洋或东洋语;这种语言与中原汉语的发音差异很大;自然需要通事翻译官的勾通才能交流。所以,曹雪芹不过写实而已,实不必太过太远的考证。

如上所述,以宝琴诗的寓意和诗的意图为要,把该诗译作白话如下。应该以这个外国美女的口气为主:

昨夜的美梦还在朱明王朝里寄托;而今却要随着清王朝的旨意唱吟。

我生活在云蒸霞蔚的海边和岛上,深爱着这里岚霭层层的美丽山林。

月亮还是那个本不分今古的月亮,爱情的缘分我心中自知孰浅孰深。

战乱中南国的春天显得如此零落,这里的人民怎能不令人时时揪心。

如此解释,就与前面宝琴芦雪即景联诗的主题、七律红梅赋的主题、十首怀古诗对历史变迁和对王朝更替的感慨等等情怀相投。

由本篇所考信息见证: 薛宝琴的家乡,应该在南中国东南沿海的 闽南 一带。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