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黄金山

四十五、黄金山

我又回到了深圳,带着犹豫,一身的难受。如今身份也变成了流浪者,再不是来追梦,只是为在朋友处找一个栖身之所,安安静静看书复习写作。一年半前临走时,我和朋友们挥手告别,互道珍重,再加一个拥抱,就那么带着焦急又失落又厌倦的心离开了。在飞机上,透过窗,看着空荡荡的机场,我的心也空了。于是掏出手机写了一段话,留给白云下的深圳,其中有一句是“到底是放弃延安式的撤退,还是退守台湾式的逃跑,这是个问题” 。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倒不如说只是你不想在朋友眼中丢了面子,让他们以为这是你脆弱的表现,本质上你有的还是坚定,你需要的只是让他们去判断处这不是问题。那个时候,我还很在乎朋友们的感受,深怕别人的误解,深怕他们的小觑,可如今不再需要了,他们也只是一个个平凡的人,远不能代表着什么,这样的承认可有可无。

你跟朋友们说,这个城市就像一个幻想或者一个泡沫,人们都好像被洗脑,追逐着一个无价值的内容,还死死不放。你承认,这些话更可能像一种无可查证的感触,远不是理性的判断,而且阴谋论的色彩过于浓烈。他们问你,带着看神经病的眼神,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你只能用坚定的语气说你没有疯,是大家疯了,可你没有绝对的理由。

你说不清,到底是你流放了一座城,还是这座城把你流放了三千里,可别人看得清,那就是你。这里有的不是一城池的疯鱼,它们都吃着参拌着激素的饲料,异常亢奋的在拥挤中走来走去,疯的是头也不想回的你,可恶的是你还不时回头,吐几口恶心的口水。

公交车来了,人头攒动,大家都要回家,回自己的住所,那也是一个家,它漂浮不定,牵动着每一个人,大概婚姻总够正式,于是大家都着急着解决这个安全的问题,需要一套套房子来体现安全。可这样的安全又是什么,它不过是物质最集中的体现,人总可以喊着努力拼搏要实现人生,可最后的意义也停留在了那里,为的是一套套房子,那是绝对的梦想。公交车驶着,路面是一家家狭窄的店铺,你不禁在想,街道店面,服装首饰都要标榜人的个性,年轻,可什么是个性,什么又是年轻,是做一头独具特色的猪,还是别具一格探寻生命的苏格拉底?每个人都不会太过犹豫,虽然平日在混乱中做着每一个决定不多加思考,但只要克服那一丝的不适,每个人都有答案,而答案绝不会是要做一头快乐的猪。可他们这又是要做什么样的苏格拉底,也许苏格拉底和猪从来都不明确,即便人可以清楚无误的谈着自己多么像苏格拉底,可你又能说他的行为,他的思维中多少不会存在着猪一般的享乐?

一路走来,你看透了他们,无论是欲望者,梦想者,还是恬然者,他们本质都没有区别,他们都说需要物质。你迷惑不已可也知道,原来那不只是香车宝马,奢侈品,那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愿望,之后只是没有精神罢了,这是历史的残留,不是谁的错,是惯性让他们过于贴着欲望罢了。苏格拉底终归过于严肃,人们需要的是不假思索也无需思索的舒适感,至于到底是苏格拉底还是猪,那并不是一个问题。

我曾拿深圳的好,引诱过不少朋友,它的青春靓丽的高楼,整洁的街道,以及无数的年轻人,都是都市的特色。如今坐在公交上,却有一种厌离感,看到的不在是那一群群光鲜亮丽的美女,楚楚动人的脸蛋和身姿,而是欲望的混合体。他们和她们利用着高级文明,最后却仅是为了满足动物式的本能欲望,将自己活在浅精神物质之中。深圳,整个城市像巨大的羊群,你往脸上抹一笔红,我就往头上涂一道绿,花花绿绿,五光十色,令人心醉,让人神迷。可这不只是深圳,倒看起来像是全社会***谋参与的淫荡的露肉时装秀,街道就是t台,每个人都是模特,同时又是忠实的观众,不用去什么车展,如果你不是要光明正大拿相机拍照的话,美无处不在。

你说你不是圣人,也不是小人,言下之意是,你要发泄欲望,你不需要节制。于是,你在贪欲与一丝标榜之下忘记了去注意的是,这样的你又是不是一个道德合格的人,是否是这个社会的欲望足够来让你的释放融入了安全中,有的只是享乐,纵欲无度,却又美滋滋的回味着无穷,挂笑容于苍厚的脸皮上。甚至你不必难受,这样坦率的表露,吐露出的是你对自我追求的信心,如果可以忽略其中的那一丝丝求异希冀被认同之心。这个社会足够的稳妥,你很明白,大家都如此,你的优秀在于你可以表露无疑,更在于你有机会从中获得一丝快感。

可悲哀的地方在于,正是一个这样的价值观,将一个不满足、将一个要寻找独特的自我的人,锁在了这个黑咕隆咚的监狱里,自行将它在欲望中获得满足,消灭它最具有特色的意义。也许并不该怪什么,似乎不仅这个社会如此,观及历史,对比西方文明,我们都能让自己足够坦然的拥抱这一切,正如朋友所说,这是世界的必然,而个人无能为力。你都分不清这里到底几分辩解,几分心安理得,几分安之若素。可如果是整个文明出了错,又有谁能质疑自我活的没有价值?

存在即合理被当做了绝对的借口,来让自己毫无愧意,可如果存在的却并不一定是最合理的,甚至存在着不少问题时,你又该怎么办?是让这不那么合理的一切继续?你太习惯了以为文明足够优秀,今天的一切足够优秀,却没来的急问这一切真的足够合理吗?生命的意义当真要如此?快乐当真作为一种神经递质就是人最终的需要?那些能让你感到安全又满足的事,当真够让你安全又满足吗?

你没有愤怒,这不是在过去,你洞察了一切,还有什么在乎的。一颗敏感又多疑的心,会将自己打扮的无比高尚,那不应该是你自己。人们都说自信和自卑仿佛非此即彼,不能存在一个人身上,可他们忘记的是人心足够复杂。一个人往往可以很有自信,却又有一个足够自卑敏感的心。这里的关键在于,自信并不是你本身的气质,更不是伴随着从小成长,它只是某个方面,代表着你要在那里自强。可也正是这样的自信更易让人迷惑,让你认为自己够自信,也更义无反顾,结果只是更偏激,也将自己无形中伪装的更清白,结果也更难反省,更难走出这一道枷锁,让自己的人生在这里越陷越深,既无法回头,又远远不愿让自己回头。

你够幸运,让思考变成了自信,结果你可以凭着它来一次次突破那些敏感又固执的自我,去发现、去探寻,可那些人又该怎么办,谁来让他们回头?这个文明当真存在着人的追求吗?这是现代化的必然缺陷或它的进步吗?人的执迷不悟是它的必然结果?

我的终点站在黄金山,跟白芒是村名不一样,它是社区名,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它原先叫做黄君山,但很显然不够响亮,社区名如果要有机会,也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所以你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两个名字还在交替混乱使用,不过无论你用哪个,大家都知道你要指的是什么在哪里。我也曾为这样的名字而感到庆幸过,谁能说这不是一种自鸣得意,就好像某个楼盘叫做登仙居或者车牌是六个8呢?

虽然它也是在第二份工作之后的几个下班的晚上快速找到的,这里跟白芒不同,足够平坦,于是如筒子般的楼房修的更加明实相符。跟上海那些一个有着十几栋三十层楼房的小区不同,那里楼房之间有着二三十米的草地,可这里的每一栋都像是亲兄弟,挨得紧密,而且继承着绝对相同的基因,有着几乎一致的外形,窗户的大小,窗外的铁栏杆都同步毫无差错,跟三年前相比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有些兄弟变得更加的富有和潮气蓬勃,他们被改建成了青年公寓,有的墙外有着时尚的涂鸦,有的单单通过线条和颜色的切割就可以体现一定的设计感。在这里走在每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最难受的是你抬头看天,那无异于在井底望月,足够难受,压抑,仿佛是一条希望的缝隙。幸运的是,人们并不怎么喜爱抬着头,那样的动作足够怪异。我想象不出,这里会有如何的生活,如果我有了孩子,在这里,他们的童年,他们的个性,他们的价值有的又是什么,会不会像一条被虫子啃坏年轮的赤裸裸的木头?

这周边有个公园,叫作黄金山公园,也是在那里,我和朋友刘有一次在那里走着,谈论着。那是一个颇不宁静的夜,如同那一个个不眠夜一样,代表着的是它背后的重要性和意义,半夜两点我能叫起来聊天的,能够理解这样无聊到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的有趣性的只有刘,于是我们在那里走着,空无一人,谈论的是梦想和爱情,想来唯一没有搞清楚的是关于完美主义的定义,它其实指得并不是绝对的完美,而是自己心目中的标准程度,达到了预期,那就是完美,即便在他人看起来那是多么地荒唐。

朋友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这也是我住过的地方。关于它,记忆原本已经被清除了个干净,你以为这一年来不曾记起,那些感知就会消失,可实际上,记忆更像是静静地潜伏在人的意识深处,等待着的是有一天的重新提取,也许正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断的通过五官进行存储,又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被提取出什么,才给人的思考和感悟提供源源不断的材料,所以人的自我同一性才可以保持的完好,让人不曾以为潜藏在这附躯体里的还有什么其他的灵魂。

这是个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只有卧室那一侧的墙壁上可以透光看向窗外,可以迎接每天下午当太阳斜射进来的一手阳光,客厅中要是有人必须要开灯照亮,否则黑乎乎的足够渗人。朋友引我进来时,我开着玩笑说这一切我都忘了,实际上却是无比熟悉,还是那个摆设,沙发,茶几,书柜,椅子,不一样的感触是,感觉很压迫,你无法甩开膀子大迈步,而是要小心看脚,指不定会踢到什么。也许在明亮的地方呆的够久,这里的光线总是给人黑乎乎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廉价感。

也是在这里,一年半前有朋友告诉我,这样的房子叫做握手楼,言外之意,当你将手掌从罩在窗户上的铁栏杆伸出去,不嫌它脏兮兮的话,而对面楼里的人也如此要热情地跟你打招呼时,那么你们可以尽情的握手、致好。我没有握过,不知道是否这个距离真的可以让两个人肢体接触,但是对面房子里的洗澡声,咳嗽声,和看综艺节目时的哈哈大笑,都清晰可见,想必这是距离最亲近最熟悉的陌生人了,每天你都可以感知着对面人的一切,喜怒哀乐,可有的也只是彼此偶尔的一瞥,墙真是个好东西,在这里更加明显,足够隐藏人的视而不见。

房间里我留下的东西被他们清扫时都扔了个遍,除了桌子和椅子和唱片机之外,瑜伽垫也不是我的了,那是他们用来练习腹肌的,我那一条是用来练习瑜伽的。也是在关外的那个大单间里,我第一次做起了瑜伽,结果听到的是自己的骨头硌吱咯嘣的沉闷声,也是在那一霎时,我突然明白一个人有的永远是精神的认知和体验,所谓肉体那只是人的寄托载体。虽然这样的思维背后有的还是神秘主义,虽然那时并没有读过哲学,虽然那时有的是模糊的传统认知观念,虽然印象的偏见中瑜伽是女士柔弱的代表性运动,但还是为自己的感悟窃喜不已,当肉体只是灵魂的载体时,那就是要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都要在精神中体现,而不是尽情的满足肢体的欢乐。

倍感惊讶的是,两个朋友的两个书架上都堆满了书,如果庸乱的房间还有可以值得让人视觉所停留去欣赏的落脚点,那就是这里。那都是程序相关的书籍,他们都转了行做着软件测试,所以有不少新东西要学。一年多之前,他们有的还只是大学带出来的几本课本。除了程序,也有一些小说,关于悬疑,也有关于人生的,朋友还在兴冲冲的看着周易,在笔记上画着八卦,体会着其中的深妙奥义,还劝说我和他合买一套二十四史,即便不被我婉言谢绝,他也懂得我不会去看这类的书籍。曾经我们都以为那里面,在那些故事之中,在那些字里行间,潜藏着足够多的智慧,只要我们诵读几遍,只要我们通过它们能够将自己的体验过的经历进行一个合理的解释,便足够让人狂喜不已,那是古人尝遍百草滋味的结晶,如果能够背诵几个片段,那能让人感觉自己就是智慧者的化身。可我不相信,我也不需要这样为人提供不明所以却足够滑头的真理,那里有的不是透彻的将人生看清,而是模糊感中的糊涂的随景善言,除了绝对的辩证,除了稀里糊涂的让自己活着,没有的是人的尊严,没有的是人的价值,有的只是将人生埋在虚与委蛇之中。

初学者最好别看。

我们总够自信,自信自己绝不糊涂,自信古老的国度有的是智慧的精华,自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从中取其精华,可没有看到的是这个支撑人的出发点就已经是足够糟糕的价值了,它要将人引诱,它要利用人的虚荣,它要满足人的好奇,即便浅尝辄止,可却是彻头彻尾要毁掉一个人对自己的探索,如果不说这样的做法也只是一个人探索自己的第一步要除魅的做法的话,毕竟在高中以至于大学我也对此沉迷不已,那里不仅有周易,不仅有阴阳爻,不仅有二进制,还有风水,还有李居明,还有解答人事辩证这门看起来高端实际上只是切合着朴素农民思维的《厚黑学》作者李宗吾,农民们需要随意安慰自己,坚定的价值不够圆滑,带来的只是痛苦,远不如辩证着给满足自己欲望的所有行为寻找借口更加具有吸引力。

他们也听起了我在深圳时听的歌,那里除了民谣,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赵雷、朴树、许巍,他们也需要在不同的心情中要通过不同的歌曲来调节情绪,伤感时是赵雷的理性,恬静时可以是朴树的冲出你窗口,开心时可以是许巍的救赎之旅,感悟时也可以哼唱着许巍的曾经的你。赵雷的理性足够通俗易懂,意向简单,不需要过多联想,尤其是当你失意迷茫时,几杯啤酒吞下肚,足够把你拉入其中的情绪,公交,命运,理想,反抗,都没什么难处,它们都会浮上你的心头,那都是你曾经的经历,它诉说着的就是你,忧伤的曲调,灵魂与肉体的冲突,梦想的浪漫与现实的残酷交织着。可问题在于,歌曲却又具有足够的情绪性的模糊,到底多大程度上我们有的是歌者的体验,多少程度上我们真的如赵雷坚韧的在呐喊,也许说不清,那样一种情绪的感受与***鸣,远远不需要人生的意义和梦想的真正领悟。任何在这个都市的人,任何的失意,都可以拿它来表达,至于后面的理想是什么,是金钱,是价值,还是房子,还是一种在繁华的商场不需要节制没有任何忐忑的购买欲望,说不清,也不可说。嘘!当欲望没有节制,每个都可以在难受之中说,“一个人为了填饱肚子已经精疲力尽,还谈什么理想”,来安慰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这可以说是农民在现代化之中为自己找借口的绝佳案例。

音乐当然是好东西,足够排解人的情绪,调节人的心情,没有了它真不知道你又会变成一个多么滥情的动物。曾经有朋友问我,怎么排解心情,我想到的是走走路,听听歌,可这样的回答最大的缺陷是,没有人诉说,没有人倾听。可如果不是我的偏执和孤独的无法自拔,难道每个人都不应该去倾听音乐的优美吗?朋友感叹着自己找不到民谣的伙伴,也要变成一个足够特别的物种了,可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独特性,看到一个人的价值,看到情绪的调试和都市的烦躁,他还会把自己当做奇葩而不是那个孤独的寻找着最佳生活方式的人吗?他说多数人都是热爱流行音乐,每一代人都有相对性的喜欢和兴趣时,没有看清的正是那些都是浮躁庸俗的人,他们不需要音乐来调节情绪,只是拿它当做了繁华的配饰品来衬托自己的时尚,为自己的靓丽来提供取之不尽的冲动感,可背后有的却是价值的撕裂感,需要踉跄着往庙里跑,去抄写经书,去看着那些足够安慰内心却无比错误的佛性人生观,去朦胧中寻找着神的庇佑,去安慰自己,幸运的是他们足够糊涂,在这样的生活方式背后,连撕裂感都足够的软弱无力。

床铺足够简单,我睡在上铺,这张床没被扔掉,可以给偶尔来玩或处于裸辞的朋友提供一个暂时的栖居地,朋友买了一张床板,原来的床板已经开了个大窟窿,在床板上铺上原来我买的泡沫地板,这就足够舒适了。夜里睡得足够安稳,除了在压力之下导致做着打架的梦时,我突然将脚踢在硬邦邦的墙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外,在迷糊之中,在意识未醒之时,我又听到了雨声,它们零零散散,滴滴答答,有时又很密集的打在窗户外面铁栏杆上面为晾衣服而起遮挡作用的铁皮上,那是最幸福的时刻,没有了意志,没有了坚持,有的只是要在下雨天让自己在家睡个足够漫长的舒服觉,这是人最本质的体现,他要逃脱的是责任和坚持,有的只是需要满足人本性需求的舒适感。反过来说,人的意志不正是从小这样一点点克服懒惰的本性所带来的吗,不正是一次次违逆你内心的期待而磨砺出来的吗,直到有一天你意识到原来磨砺虽然痛苦,可你依旧从苦中提取出体验人生的千姿百态意义的乐趣,这难道不是对人生最好的敬畏?

第二天醒来,才知道所谓的雨声,那只是周边几栋房子所有空调制冷后滴水形成的滴答效果,看来我还没有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