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出现内城与外城的分化?

明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之前,北京城最早的南大门,不是永定门,而是正阳门。在外郭城修建以前,没有内城和外城之分。正阳门,实际上就是北京城的南大门。它以高峻挺拔的姿态出现在中轴线的南端,如同一个高大的武士,把它所捍卫的帝王宫殿护佑于身后。而那层层叠叠粗糙的砖石,则如他甲胄上蒙尘的鳞片。

豪华的宫室需要坚固的城池来保卫,这表明了权力与武力的互生关系。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踌躇满志的明成祖朱棣完成了都城城墙的营建。这一年十一月初四,他正式颁布迁都诏书,诏书中以华丽的修辞赞美了营建北京这件盛事:“爰自营建以来,天下军民乐于趋事,天人协赞,景贶骈臻,今已告成。”并于第二年新年,在新都城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然而,他所修建的北京城垣,许多都是元代城墙旧有基础上加砖修葺,月楼、楼铺也不完备,显露出他定都建都的匆忙。帝国的都城显然不能如此敷衍,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正统皇帝就命令太监阮安、督都同知沈清、工部尚书吴中平率领军匠夫役数万人,重新修建北京九门城垣、城楼,用了三年时间,最终完成。

作为军事上的制高点,正阳门一直是北京城最高的城门。明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一场大火烧毁正阳门。重新修建势在必行。万历时期,吏治腐败,宦官专权,这件肥差,很快落入太监手中。当时提出预算需用白银十三万两。管理工程的衙门工部营缮司郎中陈嘉言,在当时王朝里是比较开明的人,他认为这个预算开支太大,结果只用了三万两白银就报销完工,正阳门的重修成为他触怒太监的导火索,不久,他便被朝中太监清洗出局了。

170年后,又一场大火烧毁了正阳门箭楼。这一回,王朝已经颠覆,紫禁城的主人,已是大清皇帝乾隆,惟一不变的,是无论拥有多么英明的君主,大规模的建设,照例赋予贪官污吏们以权谋私的机会。箭楼重建时,乾隆皇帝曾经命令换用新的砖石,可是当时管理工程的大臣们却阳奉阴违,仍利用旧券洞进行修筑。修成后由于砖石过于沉重,原来旧洞出现内裂现象。按清代的规制,负责督工的大臣英廉、和?等只能自己请求赔修。乾隆当时准将修建费用一半由英廉等负担,一半由政府国库开支。算是对英廉的惩罚。这件事记录在《乾隆实录》中,没有记录下来的,是英廉、和?等人,会把对自己的惩罚,一点不少地转嫁到黎民百姓的头上。

正阳门为重檐歇山三滴水之楼阁,灰筒瓦绿琉璃剪边顶,气质素朴庄重,与它身后的天安门、午门等宫殿建筑的红墙金瓦形成鲜明的反差。让人联想起关隘的月夜弓刀,与深宫的歌舞升平。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正阳门,是在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重新兴建的。这一年1月7日,外逃两年的慈禧老佛爷由保定府启銮,坐火车至马家堡、乘轿至永定门还宫。是时,正阳门城楼早已被八国联军英军中的印度士兵在取暖时引燃烧毁,在一片破败的景象中,只好在城台上临时搭建一座“彩牌楼”,多少算是装点些脸面。内城的正门再一次面临修复。可惜,原来的图纸连同工部的工程档案一起被八国联军烧掉了,所以我们无法想象它最初的影像。由于它是按崇文门、宣武门的形式修建的,只不过根据地盘广狭,将高度、宽度酌量加大一些,这反倒使我们可以推测已经消失内城南面的另两座城门———崇文门和宣武门的轮廓。

明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给事中朱伯辰的上言,再次改变了北京城的格局。他要求在原有的城池之外再环绕一圈城郭,以抵挡蒙古俺达部铁骑的骚扰进攻,是年闰三月兴工,却因工费高昂,朝廷无力支撑,在南墙建成后便匆忙北折,与原有城池衔接,形成凸字形城墙。于是,位于外城南垣正中的永定门,就取代正阳门,成为北京城的南大门。外城的城楼以永定门最高,城楼高约20米,与正阳门遥相对应。需要指出的是,新筑的外城把原来古代所谓行祭祀之礼的天坛、先农坛围在城区中了。这是突破周礼制度的都城规范的一次较大的变化。

中国传统建筑通常避免门门相对,即使寻常人家的四合院落,也有照壁、垂花门,将宅室与院门相分隔。只有北京中轴线上的门阙,遥遥相对。《马可·波罗游记》描述到:“那城中的街道是非常的宽阔,可以由一端看见它们的另一端。它们是特为如此布置,可以由这门看见对面的门。”从永定门、正阳门、大明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和太和门,一条通衢穿越重重城墙,从市井民间通往豪华的太和殿。当然,只有帝王是这条直抵金銮御座的大道的法定通行者。在帝制时代里,城楼和箭楼正中的门闸,对百姓永远不会敞开。

古人在大地上制造的巨型景观中常常包含着特别的寓意,只有上天了如指掌。由于没有人能够取得上天的视角,也就不可能从一鳞半爪间,读懂这些专门为天空呈现的图画。2003年,一组在北京上空遥感航摄的照片引起了人们的格外关注。人们发现中轴线上的古代建筑群的整体设计形貌具有强烈的象征性。地质矿产部地质遥感中心的科学家,对此进行深入研究,他们将遥感照片与历史资料相互印证,最终惊奇地发现,明代北京城的设计建造中,暗含着两条巨龙的造型———一条是水龙,另一条是陆龙。

古代建城者的图纸早已消逝,学者们试图依靠科技手段,勾勒出古人最初的想象———南海是水龙的龙头,湖心岛恰好是龙眼,中南海和北海构成龙身,什刹海则是龙尾,颇富动感。陆龙俯卧在北京的中轴线上,天安门宛若龙吻,金水桥为龙的颔虬,东西长安街仿佛龙的两条长须,从天安门到午门一带是龙鼻骨部,太庙和社稷坛如同龙眼,紫禁城恰似龙的龙骨龙身,四座角楼好像是龙的四爪,伸向八个方向,景山、地安门大街和钟鼓楼构成龙尾。而龙头前方的宝珠,正是正阳门。通览北京中轴线上的古建筑,呈现出巨龙锁珠之势,演两仪、四象、八卦之象。

也许是有意的设计,也许天然的巧合,但这一发现揭示了城台门阙间某种神秘的联系,引导我们从一条新的路径,进入这座古老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