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张敬轩

作为如今香港乐坛难得的唱作歌手,张敬轩值得一述。

他是广州人,祖籍北京。其父从政,其母经商,位居高层,在建国后那辈人里,他是典型的“红二代”。如果他生活在京城,想必会成为跟王朔、冯小刚类似的大院子弟,混不吝的过着下半辈子;不过在广东的成长,令他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按照显赫的身世背景和父母给他的定位,他自然不会走唱歌这条路,但他又偏偏喜欢,所以中学起就在酒吧驻唱。他学历不高,高中后没上大学,继续在酒吧唱歌,后来获得出唱片的机会。这个机会和他父母的地位有多少关联,很难说清,但其实过分强调他的家庭背景也没意义,因为有更多比他家庭背景更厉害的二世祖想在娱乐圈玩,其成绩未必有他好,地位未必有他高。

唱歌这事,不是钱多权重就能说了算。歌好不好,听众接不接受,才是最重要的事。另一个乐坛里的富二代麦浚龙,就花了六年时间,才辛辛苦苦地从媒体口中“香港乐坛最不会唱歌的人”,变成林夕、黄伟文和周耀辉的爱将。

张敬轩一开始在大陆唱歌,想要让人知道,必然是国语的流行曲。所以就有了《断点》。《断点》当然不是张敬轩最好的歌,但却是他在内地最流行的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这首口水歌让他红了,虽然没红到什么地步,但至少,可以成为一个“一首歌歌手”。

一首歌歌手是内地的一个奇观。你有没有发现,大陆有很多歌手,唱一首歌红了,于是商演不断。中国的二三线城市上千个,这些城市里因为各种原因,时不时就会有各种拼盘商演,邀请十来个歌手,每个唱两三首歌,完成一个“巨星闪耀X城演唱会”。对于政府部门而言,这是文化建设;对于赞助商而言,可以讨到政府欢心,又可以树立品牌形象(碍于其投资过大,多半是房地产商),若是运作得好,便小赚一笔;若运作不好,当回馈客户,拉拢政府的广告、公关费也不错。

所以,在全国的各个城市里,轮番上演着这种拼盘商演,各路一首歌歌手,拿着一次演出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演出费,奔波往返。他们可能十年也只有这一张专辑,只红了这一首歌,但却每年收入上千万,不愁吃喝。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艺术追求,有钱赚就行。以前在唱片公司工作时,我带一个老歌手的演出,他八十年代红了一首歌,随后移民美国,如今他周一到周四在美国打高尔夫,周五飞到中国来做商演,一次三十万,乐得悠闲。

之所以说这些题外话,并不是“一首歌歌手”我要来批判,而是有的歌手想成为一首歌歌手,都没这资格。但张敬轩的《断点》是红了,他完全可以这么做,唱够十年商演,赚够钱,衣食无忧。

但是他没有。可能家里不缺钱是原因,但更多的,我想还是艺术追求。

这时候他做了一件事,就是签约环球。环球唱片那几年在香港地区招兵买马,做了许多大动作,例如把和英皇解约闹得很不愉快,事业正在黄金时期的陈奕迅高价签走,又给歌神张学友筹划全球巡回演唱会。环球在香港很厉害,但在内地却不够气势。而张敬轩选择环球之后,做了更匪夷所思的事。

他渐渐地,唱片从国语专辑,变成国语粤语混合,再变成纯粤语专辑。

21世纪的香港乐坛,早已式微,粤语歌也不像90年代那么脍炙人口。如今KTV里偶尔出现的粤语歌,《海阔天空》《爱在深秋》《红日》等等,来来回回还是八九十年代经久不衰的金曲们。就连香港的歌手们都拼命找机会出国语歌,想打入大陆市场,这时候,一个在大陆市场已经拥有“一首歌歌手”资格的艺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去香港出粤语唱片。

香港的市场闭塞,且排外。几十年来,非香港人想杀入这个音乐圈,且能取得不俗成绩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做到天王巨星的,甚至只有王菲一人(黎明算半个)。张敬轩要做这件事,自然需要很大勇气。

首先他面对的,是传媒攻击。比如他的广州口音(虽然我听不出什么区别),还有断背传闻。香港的狗仔很厉害,八卦杂志更厉害,偷拍你一堆照片,编撰一堆新闻,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很容易失态。

所幸他在音乐制作上,得到了许多人的赏识。

首先要提的是黄沾。沾叔喜欢这个年轻人,给他写了一首《Blessing》,那时沾叔已患病许久,写完这首歌没多久便去世,成为遗作。张敬轩有艺德,没藉此炒作,低调处理这首歌,甚至过了很久才推出沾叔的版本。对比起某些不停拉名人来给自己沾光的人,张敬轩的做法,值得赞扬。

2006年,张敬轩做粤语唱片《笑忘书》,由林夕的弟子林若宁填词。同题目的歌,林夕早给另一个大陆歌手王菲写过,林若宁再以此为题,自然要卯足状态开动。这首歌贴合了张敬轩的气质,悲伤柔弱,欲说还休,熬了五年,张敬轩终于凭借这首《笑忘书》,在香港地区一炮而红,打响名号。

再接再厉,第二年有了《酷爱》,更加大红大紫,火到上红馆开个人演唱会,成为他晋身一线歌手的标志。他有了《不吐不快》,有了《樱花树下》,有了《春秋》,词曲唱皆佳,成为香港乐坛的中坚力量。

张敬轩外形瘦弱,声音纤细,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气若游丝,但有时候却能爆发惊人力量,十分澎湃。他走高音路线,不如陈奕迅这样的中音能赢得大多数听众,但和古巨基一样,都是乐坛不可或缺的好声线。

他自己会写歌,所以解决了早期专辑里没有好曲子的问题——他可以自己写给自己。自己最清楚自己适合什么歌,所以《无能为力》《故园花茶》《我和秋天有个约会》这些歌曲,充满伤感自怜,愁肠百转的情绪。换别人唱,味道都不对。

他也热爱保育城市文化。他写的《孤单公园》,有另一个版本《公园前》。这个版本将广州的大街小巷写了进去,饶有趣味。公园前本身就是一个地名,再加上“越秀早经过,走出天河怎么可争取”,令我这样的外地人,去广州了,还特地沿着歌里的地名去逛。

他也有社会责任感。《怎么可》以一只被主人抛弃,只能安乐死的小狗为题,呼吁人类善待自己的宠物;《石径》是一首歌对唱歌,男女主角重回被清拆的围村,追寻过去的美好记忆,字里行间充满对城市高速建设的反思。

他还给词曲作者很大的发挥空间。例如《不吐不快》,充斥大量长音节,根本没法让人在KTV里唱,很难流行起来,换别的歌手,一定不要,但张敬轩收了,还让林夕作词,于是林夕藉着这些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超长旋律,写了一首五百多字的歌,十分过瘾,也让我更进一步记住了作曲的泽日生。

他对音乐制作,态度极其认真。十多年来,他进入娱乐圈赚的钱,大大小小几千万,全投资在一个录音室里。这录音室的设备从欧美进口,连玻璃都造价昂贵,在如今靠普通电脑就能录歌的当下,他做这录音室,是绝对的亏本生意。但是,他还是做了,也令中国有了全球可以排进前五的录音室,这份对业界的贡献,值得肯定。

他对粤语流行乐是真爱。他很喜欢八九十年代的老歌,但这些老歌因为时间的关系,如今听有些过时,于是他在2009年开始,坚持每张专辑都推出一首全新制作的粤语金曲。这样,很多新世纪的乐迷,就知道了徐小凤的《婚纱背后》、许茹芸的《留低锁匙》,陈慧娴的《夜机》……

张敬轩的声音不是征服全年龄的类型,他的气质较为阴柔,也令他没法唱一些年度之歌。但他把适合他的歌,做到极致。以《春秋》为例,林夕写的无非是个“相爱却无法爱”的烂俗题材,但张敬轩的演绎却把这歌玩出了新境界。下面帖的,是这首歌的2011年他和香港交响乐团合作的版本。我的评价是,“惨得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