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妹妹凭什么把渣男唱的那么好听
因为我是个自由自在的男人,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上周好妹妹乐队的演唱会上,当秦昊和张小厚一起唱到这句时,身边的姑娘一边挥舞着蓝色的荧光棒,一边泪如雨下。
她刚刚和男朋友分手,而分手原因本质上和这句歌词并无两样。
“唱的再好听不就是在唱渣男吗。”我在舞台光和满月光交错的喧哗里低声自言自语。
一曲结束后,姑娘用蚊子般的声音重复着说,“是啊,就是渣男。”
我不知道好妹妹的演唱会唱哭了多少人,只是记得有单独来听演唱会的男生在全场合唱时用力的声音;只记得离场时还有姑娘们抱在一起低头啜泣,她们好看的脸上妆容晕开,眼线花得彻底;然后在仍然被哼唱着的某些熟悉的旋律里,脑子里汹涌出一些并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有些歌那么好听,可好妹妹唱的不就是渣男吗。可是为什么听的时候总是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在我和同行的姑娘承认了歌里“自由自在的男人”的“渣男”本质时,不管放没放下这背后的感情,但至少是看清楚了这段感情中的不平等,爱与自由的不平等。在我们被蒙蔽的时候,我也像大多数姑娘那样,听着伤心的情歌掉眼泪,抑或选择不听这类歌幻想有一天能够释怀。直到有一天我因为感情问题和朋友郁郁寡欢地诉苦时,她看着萎靡不振的我说,“他很渣。”
我听着不舒服,“不是的,那是因为……”
当我再次吐露出内心的不安时,她又评论说,“他很渣……”
我又开始反驳,“不是的,那是因为……”
“你听听你听听,”朋友瞪着我的眼,“你看看你帮他找了多少借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然后开始狼狈地哭。感情踉踉跄跄地走到这一步,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可是好妹妹演唱会那天晚上,又有多少人觉得月光很美歌很好听,美到眼花唱到心碎,却忽略了光晕背后旋律之下的他或她,实在是太差劲了。他们就和当时的我一样,一边委屈一边维护着对方。我们一边传唱着这些令人心碎的歌谣,一边抹着眼泪看不清感情的疮痍;我们一边伤心,还在一边爱。
木心那句被转发无数的《从前慢》中,那句“从前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让人憧憬不已,爱情好像因为有限的时光中繁琐的仪式、时空的距离而变得缓慢而厚重。过去的人们虽叹光阴如梭,但相较于光电时代,人们对时间的认知是慢的;那时候大多数人生于斯死于此,一生也看不厌同一片风景,对世界和自由的认知是窄的。在慢的时间窄的空间里,我们习得了谦卑、也相信永恒,把木心描述的那种因出于礼貌、教养、人文知识而处处出现淡淡的窘,漠漠的歉意,幽幽的尴尬相的世界传承延续。但如今,不只是对于爱情,人与人的相处甚至整个社会体系,都呈现出一股子“因为我是个自由自在的男人,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的理所当然,这种毫无逻辑的责任推卸,不懂得窘迫,不会有歉意,难得有尴尬居然也变成了见怪不怪的常态。往残酷里说,那些在演唱会结束后哭得死去活来的姑娘们,以及屏幕面前的你我,也许有一天也会说出这么道貌岸然的话,或是面对爱情,或是面对其他,而这正是我们所应当警惕的。
信息爆炸的时代,世界变得眼花缭乱,我们每天遇见新的人发生新的事,我们一边喜新一边怀旧,我们一生远远不够因为我们想要做更多的事爱更多的人。我们过去会为了所痴迷的事物耗费半生的气力而换取片刻的欢愉,而如今这一秒的付出下一秒就像获取双倍的报酬。我们过去或是像容器将真心捧在手心盛在眼里,或是像导管让情感缓缓流过身体,各种形式在其中不用力地自然地活着,而如今生活每一个场面、每一处细节都沦为一种异化的辩论,大家用力过猛、四处撒气,因为“快”节奏,整个社会变得极为情绪化,变得着急不已,来去匆匆,神色匆匆,大家慌慌张张,说一句,变一句。
莱文森说,我们面对一种全新的情况,我们往往依恋不久前的客体。我们怀念过去的车马邮件怀念着过去的爱情又不自觉地参与着“快餐式恋爱”,就像媒介工具更替下、互联网时代到来时,部分传统媒体人所表现出那种抗拒、鄙夷又不得不接受的心态。一个就职于报社、有一定资历的记者姐姐对我说,“你现在是经历一个时代的开始,我们是经历一个时代的结束。”我明白,相比于过去,这个时代给予了我们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选择,我们在离我们不远的几年中看到了各种意义上成功的可能性,可是就像感情世界中爱情与自由的矛盾一样,获得越多的自由,自制的能力也相应被削弱,我们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为了那个让我们伤心的“自由自在的男人”,想要所谓的辽阔世界,又想要眼前的拥抱与亲吻,一边放纵自己的自由,一边对整个社会体系进行伤害。
当然,我才不是要否定这个技术革命中的世界。作为一个正在经历一个时代开始的青年,若是拒绝这种革命,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拒绝了整个时代。只是,如果按照莱文森的“玩具——镜子——艺术”的发展流程,人类对待新技术如同对待“玩具”的孩童,总会有一个沉迷于游戏难以自拔的时期,那么对于这样一个时代我们进行类似于“镜子式”的思考也是推动自身进化的理所当然。那么在这个逻辑下,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我们再接着来聊聊爱情。
其实当人类发展的聚焦从国家、集体转向个人自由时,大家就意识到了这种人性本身的不可靠,意识到包括感情在内的流动性。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只是要么被我们视而不见却总在无意识间流露,要么就是后知后觉醍醐灌顶。
我有一个很爱我的父亲,他是那种早上出门上班前,都会敲敲我的房门,进来后和我轻言细语说几句话的好父亲。有一次早晨,他坐在我的床头,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像爸爸这么爱你的男朋友。”我迷迷糊糊地答应着,撇过头去继续睡,但这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飘来荡去,像父亲这样爱我的男人,真的会有吗?时间再往后拨一年,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爸爸坐在客厅,又对我说,“你一定要找一个喜欢你多于你喜欢他的人。”我当时有点愣神,事后想起来,再仔细琢磨这句话时,仿佛多了些意蕴。我懂我爸的意思,他希望我爱的轻松简单,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爱情的流动性,认识到爱情远没有父爱来得稳定,认识到人性中不那么光彩的一面,他一边明白“像爸爸那么爱你的男朋友”出现的可能性之低,一边担心着我成为流动变化中的牺牲品,就像中国大多数父母期盼自家女儿找一份安稳而非辛苦的工作那样,他也希望自己女儿的爱情尽可能的平和稳定。
我突然想到《生活大爆炸》中有一集,Howard在得知自己妻子Bernadett怀孕后,在朋友Rajesh面前流露出慌张的神色,说如果是女儿的话,想到以后女儿要被像自己这样的混蛋骗就很难过。其实,已经有一部分人在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感情中的缺陷。我有一个好朋友,她的父母因为她父亲的出轨而离婚,而在我问她觉得自己今后会有出轨这类事情发生的可能吗,她很坦诚地告诉我,她不能保证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好妹妹也唱“抱歉许下的诺言,要随着年华老去。但宝贝请你好好的,不要为此哭泣。”我们被辜负过,也会辜负别人,我们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对等的,然后终于释怀地接受了人类劣根性的弱点,并给这种自由披上了“今晚月光那么美”的漂亮外衣。
培根说,做作的表情常能打动听者的心。但作都是给人看的,就算被打动,生活的酸甜苦辣还是自己自己往肚子里咽。抛开如水凉月,抛开袅袅余音,看清渣男,看清一段不再值得的爱恋;看清自己,看清且勇于承认自身难以逃脱的缺陷,才是一段优秀关系的正确打开方式。至于我们对过去年岁的怀念,对脑海中幻想的“从前慢”的过去,我更愿意将其解释为,在一个没有沉淀的新时代的开始,人们往往只能跨时代去寻找精神支柱或寄托。这不是对新时代的抵制,也并在面对新事物下用传统来进行最后的挣扎,这是人们在技术革新过程中的镜子式反思,在玩具成为艺术之前,请允许我们用过去延绵千年的批判哲学来对这种自由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束缚,让自由与自制重归平衡,让其成为艺术,而非沦为渣滓。
说到底,不是好妹妹把渣男唱的那么好听,而是我们没敢承认对方,承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