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化生活分析如何看待中欧文化传统的不同

传统文持否定态度的,有两种,一是五四先驱,他们一面对传统文化了如指掌,一面持否定态度,集中在“打倒孔家店”上。但孔家店被砸了个稀烂之后,先驱们却并没有在废墟上建立一个崭新的道德的、文化的大厦。只破不立,基本上等于没破。这是五四的困局。

另一种持全盘否定的,是些对传统文化几乎无知的——我说的是无知到了他们在“四书五经”里最大的发现,只不过是发现自己的识字量少得惊人的。这些人也在喊判,却对批判的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明了。这就与文革批林批孔时贫下中农老支书大声朗读“孔子日”,没啥两样咧!

老实说,我是绝对不可能会选择全盘否定的。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难道就没有闪光的东西吗?当然是有的^^。再者,全盘否定之后,该把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塑造成怎样风格的文化呢?日本式的?欧洲式的?美国式的?或者是新加坡什么都有一点式的?

我们这么大的一个民族,难道就不能在自己的文化传统的基础上改造自己,让自己成为新时期的中国式的吗?

难道说,我们的智慧真的不足以在繁杂且良莠不齐的古典文化里选择适合时代的本民族文化为立足点,再辅以西方或东洋的优秀文化建立新时代的中国文化吗?难道说,我们中国人,现实已经不如日本人会学习别人和改造自己了,将来也永远是如此吗?

自己的文化传承中改造自己,正是当下所最应给予关注的。五四之后,再经汉字简化(汉字简化,实在罪过太大,中国人得去认两套汉字,才读得懂中国书,方便了书写,耗人的时间更多),再至文革的破四旧,传统中优秀的部分,也被遗忘了。看看日本、韩国,以及我国的台湾地区,他们在政治经济制度上十足是“西方”的了,但儒家思想的文化传承上,比中国更中国,所谓中国文化根在大陆,花果却开结在东南亚,指的正是这些。

五四也应客观地看,没有五四先驱让我们认识德、赛两位先生,中国的现代化思潮也是不可思议的。

儒学在中国文化中占了主流地位。它以儒学作为今天的官方意识形态的某种“补充”,是天方夜谭,作为一种政治思想,儒学只具史料价值。然而,儒学之于今天的道德建设,仍旧绕不过去。

(1) 神秘文化与理性文化——

东方神秘文化曾又一度为一些人津津乐道,好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早就逃不出八卦、太极图似的,哀哉!不说远的,就比较一下东西方人对汞(Hg)的认识吧。在西人看来,hydrargyrum只不过是内聚力强、蒸气有剧素、化学性质不活泼、能溶解许多金属的银白色液体,重要的是它可以用来制药品、温度计、气压计等。

很明确,很有条理的认识。

同样,中国人也老早就知道汞这种东西,但我们又是认识它的?请看炼丹家(也算古代的科学家了)《参同契》中与西洋人绝不相同的记载:“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灵,确实够灵,神,也确实够神了,可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懂,不着边际莫名其妙。直到西人把学问搬来,我们才知道了,汞原来不是“姹女”!

东方神秘文化以及由此而培养出来的思维模式,把我们对世界的哪怕是些很浅表的认识,阻滞了几千年。

(2)功名与功业——

曾顺便翻阅过一本《中国古代科学家评传》的中学生读物,我注意到这样一个有趣现象,四十二个科学家中,生卒年明确的,竟只有四位,而这四个人全都首先是个高官,然后才是科学家。古代科学家毫无社会地位,由此可见一斑。而在西方,自古希腊以降,从事科学研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何人不尊哪人不敬的大人物,毕达哥拉斯为平方和公式而宰牛狂庆,更不用提后来的牛顿了,而中国却只有范进中举的疯癫!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在他的名篇《师说》中,对“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也是何等的轻篾啊!到了近代,谭嗣同斩了首,后人的记载中所发感叹,也终归脱不出“可怜一世功名……”云云。

几千年来的价值观,就是篾视为社会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人,极端地崇拜绝对的权力、个人的功名,也就是崇拜对他人财富的绝对无偿掠夺和享用,以及因这种无偿享用而“荣宗耀祖”。

这样一种崇拜与篾视,持续了几千年,这个民族,不式微,那才是咄咄怪事。

(3)扬我龙威与海外掠夺——

中国古代洋洋大观的古代典籍中,与海洋有关的词汇少得可怜,与海有关的描写微乎其微,“海”这个字,在许多时候,是指的大湖或大池。如洱海、里海、咸海、北海、中南海。“瀚海”不是海,是指的沙漠。1405年到1433年之间,郑和七下西洋。很遗憾,除了向化外之民炫耀一番泱泱大国的龙威,郑和他们唯一的“正经事儿”,只是在归途中使一支企图拦劫的海盗船队全军覆没。更得意了,因为感觉不到任何对手的存在。

恰在那几百年里,欧洲国家间的海外竟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英西葡的海盗也受到政府或明或暗怂恿。到了1498年,葡萄牙人绕过非洲进入印度洋,建立了欧洲人的海上霸权。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感觉到越逼越近的威胁。我们感觉不到挑战,我们在衰弱。历史到了这个时候,西方人只要在中国的海上架几樽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古老民族的剧情,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4)书中出书与实践中出书——

中国文化到了百家争鸣之后,就已经不再发展了。一直到清朝的高宗乾隆至仁宗嘉庆年间(大约1736年——1800之前),由于文字狱等原因,中国的读书人把考据、辨伪的本事发挥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水平,他们忙于引经据典,走的是从书中出书的路子(《康熙字典》也诞生于此时)。

也正是这一历史时期,一个叫达尔文的洋人绕地球走了个遍,与中国士大夫根本不同,《物种起源》走的却是一条从实践中出书的路子。

然而,我们仍旧象肾衰的老头,在古老典籍的书香里懒洋洋地陶醉着。一个在一堆古籍里一翻就是几千年再也脱不出眼界来的民族,她的精神机体肌理,看来已经发育不良、不再成长了,老气横秋了,民族的式微岂能不在情理之中?顺便提到,再看看今天的日本,由于生存竟争的白热化,平均每天一项科技新发明啊!

(5)我师与真理——

中国古代学人言必称师承,如果没有子曰诗云,自己就几乎不会说话了,古人做八股文也属这种情形。在思想资源上,中国知识分子对“圣人”、“大师”有过分严重的依赖性。即使西学东渐,初期,许多留学欧西的学人,也因常“言必称希腊”而为人诟病,骨子里,还是不倚着圣人、大师,自己就站不起来啊!

到了当代,事实上,这种根植在古代士大夫灵魂深处的思想自我矮化传统,仍然延续着。且不说自然科学领域,就说思想界,中国现、当代堪称思想家、哲学家的,有几人?我们多的是思想注释家,而不是思想家;多的是哲学解说家,而不是哲学家。知识分子是一个民族的精华部分,知识分子如果没有超越前人的勇气,这个民族的文化就只能是停滞不前的。

而西方的传统,却是鼓励学人站到巨人的肩膀上去。自己要立,则必需破前人,尤其是推翻大师的理论体系,你才能立得住。亚理斯多德“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历来被西方学人奉为圭臬。到现代,也仍旧如此,爱因斯坦如果不能使牛顿的经典物理学的根基发生动摇(比如在时空观上),则无法成为现代物理学之父。在我看来,这是西方人能够在比中国文明历史短暂得多的时间里,使文化得以突飞猛进,率先进入了近、现代文明,并至今遥遥领先的其中一个原因。

(6)文化杂碎与理论体系——

我从前读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常为祖先创造了如此辉煌灿烂的古代科技文化而自豪,但我总觉得,中国古代思想家、科学家的著述,多的是片言只语、述而不作、随笔杂感,后人得花很大心力,才能从中梳理出一些意思来,不论是思想史、科技史,我们都没有西方思想家、科学家连立自己的庞大的理论体系的雄心、能力和传统。

这个问题,我还缺乏具体展开论说的能力,对是否能站得住脚也没把握。

(7)祭祀传统与实用主义——

中国人历来是非常精明的、厉害的,我总觉得,马基雅弗利的权术,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家跟前,简直就是小儿科,我们缺少政治学理论,但从不缺少精明的权术家。然而,我们的文化,却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实用主义传统,我们几乎把所有可以用来“促进生产力”的工具、技术,都用来祭天、祭祖宗了。中国古代几乎所有最精美的器具,都跟祭祀有关,如令尹子庚鼎、龙耳铜尊这些国宝。而西方人最引为自豪的器具,常常是有实用价值的,如瓦特的蒸汽机,甚至常常是可以用来赚钱的,如当初放置在伦敦海德公园的庞大的水晶宫。

我们的四大发明拿来干了些什么,就是今天许多人醒悟到的问题。我们发明了指南针,却主要地指南针用于选墓造厝看风水上;我们发明了火药,却用来做炮仗,庆祝点什么,祈求点什么,但西方人却拿我们发明的东西干什么?开着指南针引导的坚船,架着装满火药的大炮,打到我们家门口来。这是老话题了。

再说中国的文字和文法。商业文明发达地区的文法就是要求严谨准确,海洋法系的条文就是要讲个逻辑,这英文就成这样。咱的汉文是个祭天用的(周还尚鬼神),后来是拍皇上马屁用,再后来是文人自己写着乐,偶尔可怜一下“寒士”百姓,就一直没下来过。

语言工具尚且如此,何况其它的工具?

关于“式微”的文化与观念上的原因思考,不见得成熟,也因为不成熟,才写成这种随意性较强的随笔式的文字。

(2) 尼采宣布上帝死了的时候,超人还没出世;当上帝复活在人们心中的时候,超人却发疯了。我们正处在彻底丢失历史、而想象中的美好未来却依旧遥遥无期的一个点上,这个点,被命名为“现在”。现在是一个无所凭据、无所归依的地方,当回首与前瞻都是一片虚空的时候,只有“现在”,才是真正孤独的、被怜悯的。

未来叫什么?据说,叫全球化——经济的和文化的全球化。还据说,全球化的伟大时代即将到来,但问题是,它还没到来。什么时候到来,真的会到来吗?到来的全球化,是一个西方化的全球化,还是一个全球化的全球化?你问我,我问谁?

于是,面对自身的传统文化,否定,还是肯定,这是一个问题。我承认,观照历史,反思文化,是另一种方式的对现实的思考,是对任何现实问题思考的延伸和深化;我承认,现在的一切,都可以从过去中找到缘由根底。石坡先生在民族式微的文化扣问的同时,基本上,把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点也抹掉了,《式微》看不到那桶“脏水”里还有个“孩子”。

我想主要从文化价值观以及方法论上与《式微》商榷,顺便稍带批评《式微》的某些具体观点,无意于行文的严谨,想到哪儿说哪儿。

(一)简单的拿来,还是一种交换?

熵理论认为,任何不与外界交换物质与能量的封闭系统,都将无可挽回地走向混乱与荒废,因为,封闭系统的能量水准总是无一例外地趋向于零。文化也是这样,文化更是这样。文化的移植,绝不是完成一个简单的“拿来”动作就够了,它是一种交换、交融。佛教进入中土,融进了中土,成为中国式的佛教,这是因为我们原有的文化中具有与“正宗”的佛教文化相融合的东西。

文化的“交换”,既然不是接受文化的布施,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一个几千年的文化古国,在与西方文化碰撞中,我们拿什么交换?答案看来是唯一的:仍旧是我们自己原有的文化。当我们把自身的传统否定得个精光之后,我们是个两手空空的文化穷光蛋。

我想提一提日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擅文化模仿的民族,但它在现代化的过程上,就没有付出抛弃自身文化的代价,除了那代价太惨重,还因为,传承自身的文化,并不妨碍它在许多方面甚至超越了西方。

然而,通往彼岸的大桥还没建成,我们就要先拆除我们原先的石墩、木桥。急什么急?

(二)《式微》的视角

看待任何一个问题,都有一个视角问题。《式微》一文,显然是站在掠夺式的和扩张型的强势文化、技术型的实用文化视角度看待中国传统文化的。从这一角度看问题,几千年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自然就成为国力愈来愈衰微的藏在最深处的罪魁祸首。这里,《式微》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方法论上的困境:讨论的主题是历史文化,却没有把文化当作文化,而是把文化当作掠夺、扩张的工具来看待。

文化,仅仅是一种使国力得以积聚、使一个民族更强悍因此更富于侵略性的实用工具吗?

耳朵在和声学理论中磨出来的,宫商角徵羽在他们听来当然是幼稚的土闹,他们可能会认为中国古典音乐充其量不过是单线性的,却并不愿意注意到《老残游记》中就有多声部复调音乐的暗示。这就是一开始你立在哪一个角度上看待文化的问题,偏见因不变的视角而生,如此而已。

角度?是的。让我们继续在审美领域里流连盘桓片刻。

西洋画与中国画的重要区别,除了中国画诗、书、画、印四位一体,除了油画把每一点空间全都填满不留一丝空隙,而中国画总是留有空白,同时也把广大的想象空间留给了观赏者,还有一个区别:西洋画的透视,必需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而中国画却可以“散点透视”,同一个画面上,可以有无数个看风景的视点。《清明上河图》那样的巨幅横卷,在洋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你可以在哪一个位置上看到这样的全貌?然而,多视角终于在艺术领域里为西方大师所悟觉,当毕加索《亚威农的少女》中,耳朵与鼻子与眼睛交错互叠的时候,人们会心一笑。

我想说的是:在我们可以完全失去过去而未来尚遥遥的时候,多视角地看待中西文化问题,才至少可以做到不偏与不执,而这是起码的。

(三)能用一种文化模式去套另一种文化模式吗?

现在,请给我一个新的视角:站在浩如烟海的中国文化的岸边看中国文化。此时,我悲哀地发现,我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边涯!

中国文化一个精要便是“阴阳”观,这观点成为中国人思考一切问题的始发点。这一观念导致了文化的过分神秘化负面影响之外,却托举起中国古代几乎所有的学科。《式微》给人的感觉却是:东方神秘文化毫无价值可言。“神秘文化”不从实证出发,从阴阳学说出发,这是事实,但它不可能得到实证吗?那好,我说经络吧。针灸术从形态上看,就是刺激人的穴位,疏通经络,它是使天人感应的通道上不畅之物得到排解,使宇宙之神达到和谐一致。然而,现代科学最终证明了经络的存在。法国学者通过穴位注射放射性物质锝,利用锝的Y射线使底片曝光,成功拍下了锝的行走路线。还需要举更多的例子吗?

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观念,注定了她不可能富于侵略性,她是修心修身的,是内敛的,是自然的,于是,修身才与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样天衣无缝地联系到了一起,天不变道亦不变成为一种基本的价值观。用外倾型、侵略型的文化形态去套一种至今仍具生命力的文化形态,本身就是荒诞的。

由“天人合一”观出发,就不得不说到“中庸”之道。汤因比把人类文明体系分成二十八种,许多古老的文明已经死亡,玛雅文化只有瞻仰的价值,美洲印第安人的文化连同人种,都处在需要“特级保护”的状态中,然而,古老的中华文化,却依然生生不息;汉字再怎么不实用,却是联合国五种法定的工作用语之一……这一切,都为什么?深思,怕都要追寻到中国人、中华民族的“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