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点一盏明灯优秀散文

生活在灯火辉煌、灯光彻夜不熄的城里二十一年了,总是无法忘记前十九年生活于乡间、点不起灯或者灯光昏暗的情景。

 小时候,晚上点灯,是点水火油,就是煤油。那时,水火油很金贵,和其他商品比如红糖白糖、布、粮油一样,凭票供应。那时候,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供销社的售货员,他手里一年四季都有水火油和水果糖。我就打算,自己长大了,就要当一个供销社的售货员,每天自豪地给人家卖水火油,把光明送给千家万户,给爱吃糖的孩子们和女子卖水果糖和红糖,叫他们嘴里心里都甜蜜蜜。

 那时候去供销社买水火油,经常是我去。供销社在李家庵村,过了“扬背凹”山凹、李家庵坝埂,穿过一片庄稼地,就到了。李家庵是怎样的一个庵,我不知道。那时候,不是晚饭前后急急忙忙去买水火油,家里等着点灯,就是急急忙忙去供销社买盐巴,家里早已吃了几天淡菜。李家庵应该是乡村风景很美的,我那时候,来去匆匆,还是记得一路上或者是苞谷林立、豆棚瓜架、稻香扑鼻、莲花闪烁,或者是麦浪滚滚、菜花如锦、蚕豆飘香……有时候,急急忙忙走过狭窄泥泞的田埂或者乡间小路,一不小心,我会跌倒,就马上被吓破了胆,几乎要灵魂出窍,不敢低头看油瓶是否打破了。很快发觉油瓶并没有打破,那一秒钟,内心幸福无比,感动无比,发自内心地感谢老天爷照顾我,谢天谢地,没有叫我闯祸。不要说是打泼一瓶油,就是打泼一点点油,都是闯祸,会被母亲狠狠责骂甚至抽打。几滴油,对于那时候的农家来说,就是一个晚上的灯光啊!无论我有多小心,我童年还是多次因为跌破了油瓶,打泼了水火油,而被母亲狠狠责骂抽打过。

 制作油灯,不容易,但是很有意思。一般是用一个小一点的铁皮油漆桶,比大人的拳头大一点,不过不能太大,太大,就没有那么多油倒进去,费油。但是那时乡间找到这样的油漆桶很不容易。我们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样一个小油漆桶,父亲、二弟和我,极其小心地用钉子在顶盖上打了一个洞,用旧铁皮卷成一根细细的灯管,然后把棉线穿进去,插进制作好的简易油灯里。我曾经用墨水瓶制作过两盏油灯,方法也很简单,用铁钉在墨水瓶盖子上打一个洞,然后再用牙膏皮卷成一根灯管,穿进墨水瓶盖上打好的孔洞里,再把作灯线的棉线穿进去。这样的煤油灯很好制作,因为那时的乡村里找个墨水瓶还不是很难。但是,这样的煤油灯容量很有限,倒满一瓶油,点不得几天,而且这样的灯太小,火苗太小,灯光太暗。端着这样灯光昏暗的小煤油灯,离开客厅,离开大人,到厨房里去舀洗脚水,爬上咯吱作响、摇摇晃晃的楼梯,到楼上去找东西,到堂屋门外去做事,到院子里去做事,我们看着灯光昏暗闪烁,物影晃动,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忽然之间,灯油点干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漆黑的物影,如恶鬼一般突然逼近来,我们立刻浑身发毛,心惊胆战。晚上如果不是要离开客厅去别处做事,我们不愿意点这样的小油灯,我们还是愿意点用小油漆桶制成的大煤油灯,点起来很亮堂,灯油又不容易点干,倒满一瓶油,可以点好几天。有的晚上,我们不愿意点用墨水瓶制作的小煤油灯,要离开客厅去做事,比如到厨房里打水洗脚,就只好端着油漆桶煤油灯去,那样,客厅里就暂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之间,不小心,跌翻了油灯,或者灯火被风吹灭了,漆黑的物影,如恶鬼一般突然逼近来,我们也会立刻浑身毫毛倒竖,心惊胆战。

 往这样的油灯里滴水火油,要极其小心,随时要注意灯是否漏油,还要注意手一点都不能抖,不能分心,心不在焉。如果我们滴落了几滴油,自己心疼,父母亲更心疼,可能要责骂甚至责打我们。

 点水火油灯,在灯边做作业,也不是很看得清,于是我们只好把身子尽可能靠近油灯,把脑袋倾近油灯,油烟就直冲鼻子,直燎眉毛,做上一会儿作业,脑门就很热,鼻孔里就敷满油烟,很干很黑,眉毛上也敷满黑黑的油烟,一不小心,还可能被灯火燎光眉毛,就有了叫人误以为是人的担心。

 点煤油灯,灯光是黄色的,冬天的夜里觉得很温暖,但是夏天就感到很闷热,灯光又总是昏暗,乌突突的,很伤眼睛。风吹灯火苗,灯光摇动,在煤油灯的灯光照射之下,人的身影晃动,如鬼魅一般恐怖。父母亲都还未回家的深夜里,我们点灯也害怕,不点灯更害怕。

 有时候,灯油用尽,水火油瓶里的油也没有了,又没有钱或者没及时去供销社买油,就只好像古人一般点松明子火把来照明,好在那时候家里做饭是烧柴的,不缺松明子柴。那时候,每年隆冬,母亲每天都会上山砍一背柴背回来。做饭时候,划柴,划到了松明子柴,就留下来,收藏起来,作为将来引火之物。松明子其实是富含松脂的柴,颜色肉红,味道芳香,很像一块肉红色的火腿肉,很好引火。阴雨连绵的雨季,土黄天,找不到干松毛枝叶引火,就可以用松明子柴来引火,此时如果没有松明子,就无法生活做饭。

 我们还自制过许多蜡丸灯烛。那时候,我爷爷奶奶经常吃大丸药,我父母亲偶尔也买吃大丸药,比如清眩丸、上清丸、六味地黄丸等等,其中最多的就是腾冲制药厂生产的清眩丸和六味地黄丸,看着那么小巧玲珑,精致美丽的一颗颗丸药壳,我们都舍不得丢,更让我们舍不得丢的原因,是丸药壳是用蜡做成的,可以积攒起来,制作蜡烛灯。每当积攒够了一支蜡烛灯的丸药壳,我们真的很高兴,就用这些丸药壳小心地捏制成蜡烛灯。那时候,腾冲制药厂的丸药壳,用的蜡很好,丸药里的蜂蜜也很好,丸药香甜,丸药壳也很香,丸药壳捏造蜡烛灯,也很好。当天晚上,天还没黑定,我们就急不可耐地、很骄傲很幸福地点上我们自己积攒丸药壳制成的蜡烛灯。

 后来家里有了电灯,灯是很短小的日光灯,只有八瓦,每天晚上,打开灯,乌突突的,冷冷的,不过比起煤油灯亮得多了。我们家的老房子是两层的瓦房,日光灯吊在客厅顶上,很高,做作业,做其他事,都看不太清楚。我就想,将来我长大了,有钱了,我一定要安装一盏一百瓦的灯,让屋子里亮堂堂的,看书写字,都不用眯着眼睛,都不伤眼睛,如果可能,我还要在村子中央点上一盏五百瓦或者一千瓦的大灯,叫全村内外都亮堂堂的。

 据说,我刚生下来,母亲就没有奶水,只好擂米浆,或者搅麦面糊给我吃。每天晚上,我都要吃东西,一醒过来,就大哭,父亲就在屋里里接了一盏灯,外线灯,没有经过电表,晚上村里统一关了电,就依然可以开灯起来煮面糊或者米浆给我吃。后来,村里发觉了此事,批判了父亲,切断了我们家的电源。有一天深夜,父亲起来搅面糊给我吃,我饿得呜呜大哭,年轻的父亲心烦透了,慌乱中,打翻了煤油灯,灯花爆裂,一粒火星溅进了我的眼里,烙伤了我的左眼,我的左眼大眼角里至今还有一个黑黑的疤痕。父母亲那时候的愿望,就是将来要过上想接几盏灯就接几盏灯的日子,想怎么点灯,就怎么点灯。

 我进了城工作,有了媳妇孩子,因此就一直喜欢点很亮的灯,一百瓦的,很亮,而且喜欢点灯泡,灯泡发出的光,比较像我们小时候乡村里点的煤油灯,比较像一盏温暖的火,深夜里,疲惫而归,心里感到很温暖,冬夜里,风尘仆仆或者满身霜露而回,也能立刻感到全身和满心温暖。点灯泡,不仅很温暖,而且价格很便宜,几角钱就能买一个,乡村人家,图的就是这些,便宜又实惠。灯泡,牵着一根藤蔓模样的.灯线,灯线爬在墙壁上,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楼板下,就像一个圆溜溜的葫芦,挂在天空里,十分好看,十分温馨,人坐在灯光里,就像坐在一蓬葫芦下,就像坐在一蓬蓬豆棚瓜架下,很幸福很惬意。

 后来,我的小孩回来说,老师说了,家里要点节能灯,反复回来跟我说。我尊重孩子,更尊重老师,只好买来节能灯,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统统换成了节能灯。但是,我媳妇很反对用节能灯,她说,节能灯冷清清的,没有点金黄的灯泡那么温暖。我媳妇也出生于乡村人家,点习惯了灯泡,看不惯冷冷清清的节能灯。灯泡圆溜溜的,像个会发光的葫芦,像个会着火、有火苗的葫芦,更像个太阳,发出金黄的光,更像乡村里的老南瓜,至于金黄温暖的感觉,很能让人想到金秋的田野,金黄的稻谷一望无际,金黄的烤烟叶蒲扇一般连到天边,金黄的苞谷长成森林,金黄的辣椒豆子满布山坡。我深有同感。

 但是,为了支持我的孩子,为了支持老师的教育,我们还是把家里的全部灯都换成了节能灯,虽然没有了金秋、太阳、葫芦、南瓜、红辣椒、金黄稻谷、金黄苞谷的温暖美丽感觉,没有了田野乡村的诗意空间,但是节能灯确实很亮,一盏四十瓦的节能灯,大概就有一个一百瓦的灯泡亮,而且节能灯还越点越亮。我们童年那一个要点亮晃晃的灯泡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辅导晚自习,深夜回家,一路都有很亮的灯光,楚雄简直成了个不夜城,街上都可以毫不费劲地看书,在路灯下甚至在街边任何一处都可以看清楚书上的小字。想一想,我们童年时,只要日落西山,楚雄城里就一片黑暗,那时候,城里几乎没有路灯,谁敢想今天透明得如同一枚硕大无际的白玉的城市夜空?

 有时候,深夜里,我还喜欢和三五个文友,一起去爬西山。西山上铺了水泥小路,一条路边都安装了圆溜溜的节能灯泡。夏夜里,走在幽幽深林里,沐浴着梦一般清丽的灯光,浑身凉爽如浴凉水;冬季里,走在山间深林里,有一种在葫芦蓬里、豆棚瓜架下、乡间村里闲游的温暖惬意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