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风俗的文章
一个地方的文化浓重以后,会出现代表性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可以称之为乡贤。
一个不知道故乡的人,终身都有一种漂泊感,甚至到暮年,也难以使自己获取安详;而如果一个人提起故乡,竟然搜索不出乡贤来,那就会让人很黯然了。一次在西塘漫步,看到一间不起眼的房门上有一块牌子,上书“一代名师赵宪初旧居”。当地朋友说,这是西塘的乡贤,镇上引以为荣的教育家。前些时,有人问及嘉兴秀州书局的范笑我君,《笑我贩书》是否出续集,紧接着叹道:恐怕续集超不过先前了——没有了庄一拂。庄一拂可以称是嘉兴的乡贤。
我自1979年以后,一直居住在临海城。此城虽小,建城也有一千六百多年历史了,并曾是台州府地,有山名括苍,有水号灵江。亦有古刹高僧,秀巧园林。每当有朋友自远方来,伴其漫游清山秀水之间,往往情不自禁,要感叹一下这里的风物,而我则自然会提一下历代临海的乡贤。当然,由于时间悠久,也是不能够尽述的。友人则会为这样偏远的所在,竟养育过许多贤者,感到惊讶。宋时,临梅有一位鹿何先生,当得好好的官(金部郎),因为释灵澈的一句话:“人人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有所触动,便辞官回家乡了。皇上(孝宗)赐书,称为“见一先生”。还是宋朝,小城出了一位词人。姓左名誉,字与言,长相虽粗(据说貌似判官)词却温柔,人称“滴粉搓酥左与言”。进士出身,官至湖州通判,却也当不长久,弃官做了和尚。有筠庵长短句的集子,今已不传。《全宋词》仅载《玉昭新志》上留下的几句云:“无所事,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一段离愁堪画处,横风斜雨摇衰柳”。“帷云剪水,滴粉搓酥”。明清时小城有两位乡贤,虽事迹在乡里皆有口碑,但却名不见经传,因为另两位名士给他们留下了《墓志铭》,这才有幸让今人了解到他们的生平大概。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的《明故处士丹丘李君之墓》,写的是他的朋友临海人李果。其文一开首便说:“余忆与丹丘生读《唐书》至傅太史之自志其墓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以醉死。’生则跃然曰:‘使我异日以醉死者,亦何忧其不瞑矣!闻其语今十年,奈何生之死竟不以醉也,悲夫!’”李果自号丹丘生可想见其情怀。李白当年有一位道骨仙风的密友就叫元丹丘。李白有《题元丹丘山居》一诗云:故人栖东山,自爱丘壑美。青春卧空林,白日犹不起,松风清襟袖,石潭洗心耳,羡君无纷喧,高枕碧霞里。”李果最后不是仙逝于醉乡,而是穷困而终。
雍正乾隆年间,临海出了个奇人,姓侯,名嘉翻,号夷门,时袁枚为文坛泰斗,却对这位久沉下僚,郁郁难伸平生之志的侯先生,激赏不已。袁枚作《随园诗话》十卷,官场中人也好,文人士子也好,都以能被袁枚记上一笔为荣。而《随园诗话》卷一中就有记侯先生为南京仓颉庙落成提匾的事,使他的事迹为后人略知了一二。又因为结识了吴敬梓,他的高才狂放被隐姓更名写进了《儒林外史》。他有一首《著书》或可以视为其生平写照:“著书大抵为穷愁,搔首灵均赋《远游》;八品虚邀鸂鶒服,三年枉逐凤凰楼;史公足迹半天下,杜老文章横九州;辗转闲曹成底事,乾坤摇落一孤舟。”小城人,也有倒过来为名人作墓志铭的,那就是陈函辉。他处于明末乱世中,少年求学于白鹿洞,虽才名播于江浙,却屡试不第,四十六岁才中进士,当了几年小吏,不能低眉顺目以事权贵,罢了官,结识徐霞客后,二人意气相投,终成莫逆,徐霞客病死,请他撰写墓志铭。明亡,哭入山中,赋绝命词十首,自缢身亡。我所藏《徐霞客游记》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上下册,封面题字沈雁冰。书中有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一文,说“顾先生平生至交,若眉公、明卿、西溪诸君子,都先书玉楼,黄石斋师,近系非所”“然辉与先生交最久,义不敢以不敏辞。”文中述徐霞客事迹颇详,情辞感人。
近日,临海已修复了孔庙,—个细雨微蒙的日子,我去看了一看,大成殿的右厢是“名官祠”,得享香火的是历朝历代到临海为父母官的人;左厢是“乡贤祠”,上述几位就都在名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