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与西游记的寓意有什么关系?
孙悟空在《西游记》中,是个极富时代特征的形象,他集中而又复杂地体现着《西游记》情理之争的主题。人的情欲表现是多样性的,此所谓七情六欲是也,这是人的本能和天性,是人类对社会生活的合理要求和正常欲望。程朱理学则把人的情欲归其为邪恶,尤其是对人的好色好货之大欲,更是深恶痛绝,以为放任之,必然要违犯封建伦理道德,所以才提出“存天理,灭人欲”,被朱明统治者奉为至宝圭臬,用以维护思想专制,维护封建秩序。明人为此深受其毒害。吴承恩无疑有着反传统的叛逆精神,他和明代中后叶许多进步的思想家,文学家一样,带着打烂理学桎梏的同样愤怒,塑造了孙悟空这个光辉的形象。
孙悟空是个由一块石头造化出来的自然之子,作为猴子,他极端好动,永不安生;作为人,他“一生受不得气”;作为神,他不愿受任何束缚,一句话,孙悟空追求的是个性解放,任情随欲。在程朱理学统治的天罗地网中,孙悟空庄严地宣布,他的本性不可扼杀,人的情欲不要战胜。不受阎王束缚,不受天宫束缚,不受唐僧束缚,不受菩萨束缚,不受妖怪束缚,不受佛主束缚,可谓其主导性格。而且,只要谁束缚他,他就反抗谁,反抗成为孙悟空性格的本质。把这种主导性格和性格本质放在明中叶以后的反理学社会新思潮中来看,他反映的是吴承恩不受理学束缚,而且立志要打烂理学桎梏的反理学思想。这种思想,作者把它倾注在孙悟空的身上,并使他这种思想贯穿了全书始终。 凡人一生下来,情欲就会自然而生,所以孙悟空一出世就要称王,要过“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甚至不知足而异想天开地追求一种“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不要阎王老子暗中管着的更加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深有寓意情节,即人的情欲是自然滋生的,是一种本能天性,一旦受到束缚,必然要走向反抗。假如没有“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的话,即假如没有程朱理学束缚的话,孙悟空也许不用出海学道而安分守己,他反抗的本性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的。这是理学的反动,它想束缚人性,却使人们为求得个性解放而走向反抗,天理实际是无理的。 孙悟空得道后的第一件大事,是在龙宫得到一根可随人意而粗细短长的“如意金箍棒”。作者特意命其名为“如意”,决非闲来之笔,其寓意不言而喻。它是人之情欲的象征,孙悟空就是靠这根金棒,才大闹龙宫地府,大败天兵大将,后来又横扫西天妖魔的。程朱理学为了维护天理尊严和思想专制,当然不会放任人欲横流。为了束缚孙悟空的情欲,“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着他安心定志,再勿胡为”,玉帝在齐天大圣府中分设“安静司”和“宁神司”安静宁神,不就是“灭人欲”的翻版吗?程朱理学对孙悟空不受束缚的本性估计过低,猴子怎能安静宁神呢?难怪做了佛徒之后,孙悟空还说他只会翻江倒海担山赶月而坐不了禅,区区安静、宁神二司,岂能束缚住孙悟空极瑞好动,永不安生的性格本能呢?即使被押入八卦炉——八卦炉是程朱理学对一个任情纵欲的反抗者进行天理强化教育的象征,这和杜太守延师陈最良对杜丽娘进行闺范教育而适得其反有着同样的意义。八卦炉不仅没能使孙悟空收敛自己的情欲,反而炼就了他的火眼金睛,使他更看清天理的腐朽,虚伪和残酷,促使他走向更强烈的反抗。一跳出八卦炉,即挣脱理学的牢笼,孙悟空便挥舞着金箍棒,大闹霄壤天宫,甚至要玉帝让出天宫,来一个彻底的天理人欲的翻覆。吴承恩在大闹天宫尽情地表达他对束缚人性之天理的不满,热情地赞颂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柱杖亦如之。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八卦炉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被打得粉碎而终于破产。这是一曲人欲的赞歌,是明中叶以后大批进步思想家要求个性解放,打破理学束缚的理想寄托,也是程朱理学受到明中叶以后社会新思潮冲击,不能维护封建思想专制之现实的形象写照;而促使理学趋向解体的最好武器,正是象征着人之情欲的如意金箍棒。程朱理学对孙悟空的任情纵欲使尽了解数而不能扼杀其情欲,最后不得不把他打入一个天理的牢笼,把他压在五行山下去受五百年炼狱的悔过。八卦炉之强化没有束缚住孙悟空的本性,只好压在五行山下而武力镇压,恰恰说明封建统治者利用程朱理学束缚人们思想,扼杀人们情欲的破产,又正是明中叶以后社会思潮中情理斗争的一个现实反映。 五百年炼狱的收效如何?孙悟空为了挣脱苦海,说他已知悔而做了佛教徒。这就是有些评论者所说的孙悟空投降了神佛,从造反英雄而做了护法弟子。宣言不等于行动。孙悟空一出五行山,马上抽出如意金箍棒,兴奋地说:“这宝贝,五百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他出来挣件衣服穿穿。”遂一连打死一只老虎和六个强盗。唐僧指责孙悟空违背佛戒之不杀生,他又如在天宫做马夫似的,转身就要重返花果山。唐僧说孙悟空不受“人气”,孙悟空则说唐僧不识“人性”。人气与人性之争,实际上就是明中叶以后社会思潮中情与理的论争。可见,虽然做了佛教徒,孙悟空仍未改悔而不受人气,仍要任情纵欲追求个性解放。神无法,佛无法,师也无法束缚住孙悟空的情欲,只好骗他戴上金箍儿,迫使他去做护法弟子。 金箍儿和紧箍咒,这是封建统治者束缚孙悟空的又一个法宝,可以理解为程朱理学之“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道德。按理说,孙悟空皈依佛门,首要是戒杀,听从师父管束;如来佛也以为,孙悟空既然戴上金箍,是不敢有违佛门戒法的。程朱理学又一次低估了人之情欲的不可扼杀。西天一路,孙悟空冲破各种束缚和磨难,遇妖就斗,逢怪就战,大开杀戒,和在大闹天空中一样,仍然发扬了不受任何束缚的本性,和金箍儿做不了妥协的斗争。孙悟空在被戴上金箍后第一次见到菩萨时大叫:“你怎么生法儿害我?”并以辞职相威胁,直到菩萨许他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又送他三根救命毫毛,孙悟空才答应继续西行。在古代社会里,明人是最会做买卖的。天地都要听从的任意指挥,这对任情纵欲的孙悟空来说,实在是一场太合算的交易了。 三打白骨精是孙悟空情欲不可抑制的集中体现。唐僧一再念紧箍咒,孙悟空也几次发誓戒杀,但一遇妖魔,不论忍受多大痛苦,他也要发泄自己的好斗本性。唐僧要赶他去,他出的价钱是只要唐僧退下金箍儿,他就“快活相应了”。收红孩儿时,菩萨要孙悟空留件东西做抵押,他指着头上的金箍说:“情愿退下,将此为当。”直到成了正果授了封号,孙悟空的第一个要求仍然是:“趁早念了松箍儿咒,脱下来,打得粉碎,切莫叫那甚么菩萨再去捉弄他人。”孙悟空念念不忘的这个强烈愿望,难道不能说明他仍然保持着不受任何束缚的反抗性格吗?一方面是拼命束缚,一方面是拼命挣脱束缚,它具体形象地体现着情与理的斗战,也反映了明代不愿忍受理学束缚的有识之士的***同愿望。 颇值讽刺和深思的是,孙悟空西天一路并未收敛自己的情欲而成为一名合格的佛门弟子,佛门戒杀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他多次调侃终身为父的唐僧师父,戏骂菩萨一世无夫,讥笑如来佛是妖精的外甥,最后还被封为“斗战胜佛”——这下可给孙悟空带来了麻烦,一些评论者对这个结局大为不满,孙悟空遭到和宋江一样的命运,被指责为做了投降派,西天扫妖之功被说成是镇压了自己的同类。孙悟空前后性格由此被看作是矛盾的。《西游记》前后主题矛盾或转化而不能统一,关键就在这里。如何认识这个结局呢?我以为:这个结局是合理的,它没有影响孙悟空的性格和《西游记》主题的统一。 其一、孙悟空的封号是“斗战胜佛”。斗战,正是孙悟空反抗性格的具体化;斗战必胜,这是对孙悟空反抗理学束缚的肯定。如同程朱理学不能扼杀猪八戒的食欲而封他为净坛使者一样,神佛无奈于孙悟空的好斗好战反抗之情欲,也只好封他为斗战胜佛。这是孙悟空的胜利,是人欲经过斗战终于战胜天理,又迫使天理不得不承认人欲的合理性的胜利。 其二、这个结局可以和《牡丹亭》做个比较,《牡丹亭》是典型的以情反理的作品。柳梦梅破墓,杜丽娘还魂,二人私自结合。对于封建婚姻来说,这是场既犯法律,又违礼教的婚姻,而且杜丽娘在金殿之上毫不把君父放在眼中,和柳梦梅紧紧站在一起。皇帝无奈,只好赐柳杜团圆,杜父无法,只好接受这场婚姻。难道我们能因为柳杜的婚书是皇帝恩准的,就否认柳杜爱情的社会意义吗?类似的作品很多。《西厢记》、《墙头马上》、《拜月亭》等等,都是类似的结局。对这样的结局如何看?张齐在《还魂之后有精华》一文中说:“最后依仗圣旨的力量,毕竟是汤氏阶级的时代局限的反映,但主要还是杜丽娘、柳梦梅坚持斗争的结果。”这个评论可以移用对《西游记》的评论:孙悟空终未改悔不受束缚的本性,最后还要成佛,又是曾经镇压过他的如来佛亲自封号,封的又是符合他本性的斗战胜佛。这只能说明程朱理学在人之情欲面前的黔驴技穷和彻底失败。 其三、作为文学形象,孙悟空只能选择护法成佛之路。要不,如同张君瑞一样,张君瑞不去赶考中举,就不能和崔莺莺团圆;孙悟空不去护法,就只能永远被压在五行山下“不能展挣”,干不出西天扫妖的英雄业绩。如此的话,孙悟空便成了名符其实的失败英雄。人们是不愿意看到孙悟空如此悲剧的。于是,吴承恩不负众望,为孙悟空选择了成佛的出路。吴承恩只能为孙悟空选择这样的出路,这是明代社会的一个现实。明代许多文人,终身不改自己的本性,却又不忘寻个出路,或举业,或做幕僚——吴承恩就是这样为自己选择出路的。寻找人生出路,这大概是人生最大的欲望吧! 四、有必要提及唐僧。有人认为这个形象是苍白而不真实的,他只是封建伦理道德的传声筒。作者实际对唐僧无意写他真实与否,只是要通过这个形象寄托一种思想倾向。无疑,唐僧是明代儒、道、佛三教合一的形象写照,是个以天理律己,又以天理律人的象征。这个口口声声不离君父,走路怕踩蝼蚁,点灯怕灭蚊虫,诚信佛法,严守天理的高僧,尽管从未放纵过情欲,却总是多灾多难寸步难离孙悟空。他几次很失体面地对孙悟空说:“徒弟快救我一救!”为了保命,竟连天理的尊卑秩序都不顾了。作者的寓意在于:按天理行事,寸步难行,百事不成;顺乎人性,虽受阻难,终可成功。徐渭的《翠乡梦》反映的就是这种思想:玉通禅师禁欲修行二十多年,由于违背人性,难成正果。而他的后身柳翠,虽为妓女,任情纵欲,一经点化,马上成佛。联系起来相论:程朱理学由于违背人性,扼杀人们地正常生活欲望的追求,在资本主义出现萌芽,商品经济空前发展,传统道德受到冲击的明代社会,这是一股逆社会潮流的腐朽思想,是不能维护对一个社会的统治的。唐僧形象的意义正在这里,他实际上宣告了程朱理学的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