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大婶

表嫂发了一条朋友圈“妈妈一路走好！”

我打电话问母亲情况，

母亲说“大婶去世了！”

（1）

邻居的大婶是看着我长大的。

大婶家里有3个孩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丈夫是个老实的人，或者确切的说有一点偏傻。他们本来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幸福家庭，和所有村里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完晚饭到邻居家串串门，聊聊村里那些有的没的八卦，生活就这样平淡的过着。

听母亲讲，我还很小的时候，大婶喜欢晚上带着她家孩子来我家看电视，两集电视剧完，她家的孩子都睡着了，她就一人一巴掌把孩子打醒，然后他们揉揉眼睛屁颠屁颠的跟着大婶回家了。

大婶经常会到山上找一些野菜到集市上卖，找到野果也会给我们分一些吃。

那时候的生活很平淡，但对于大婶来说真的是很幸福吧。

可命运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某天，另一个邻居家的存款被盗了，门被撬开，邻居大惊，因为在村里，那么大的盗窃案还是第一次，他们报了警，警察来到案发现场，调查、取样，最后，犯罪嫌疑人锁定了大婶的儿子跟村里的另一个小孩，那时候的他们18岁。两个人承认了罪行，然后被公安机关带走了。后来两个人被判刑，就这样大婶的儿子入狱了。

大婶责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孩子，也在日日夜夜的期待儿子出狱，希望他出狱以后能改过自新，好好做人。自己也时不时还是会去监狱看看儿子，儿子当着母亲的面忏悔，承诺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大婶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婶的大女儿因为觉得农村的活太累太脏，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从此跟家里人失联，直到几年前才联系上。

时间很快过去，大婶的儿子出狱了。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接了他回来，本以为他从此改过自新，好好的听话过日子。几个月后，儿子自己说要去外面闯荡，可是没过多久，大婶却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他儿子去另一个镇偷别人的东西被抓了。那之后，坐牢成了大婶儿子的常态，小偷小摸关一阵，出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又进去。

大婶心里苦不堪言，儿子不听话，大女儿又没有下落，也许心里真的很是难受，但她在人前却也不曾抱怨。

某一次他儿子出狱，回家几天又消失不见，这样的情况大婶已经习惯了，她好说歹说甚至骂，怎么苦口婆心却也劝不动儿子，她心里只能希望，那些在监狱的日子能教会儿子改过自新、好好做人。可是，没过几天大婶又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看到电话号码，她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很冷静的抬起手机接通了。但这次不同的是，儿子一群人偷牛被主人发现，慌乱中别的人跑了，儿子却正好被逮到，牛主人和同伴抄起棍子就是一阵暴打，儿子被打的半死，牛主人后来报了警，他才被警察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治疗结束后，儿子被带进了监狱，在服刑的日子里，他写了一封忏悔信寄到了家里。大婶没念过书，看不懂信，就跑到我家，喊我过去给她和大叔读，信里的内容是儿子对自己偷盗行为的忏悔以及自己多么不孝，多么对不住父母的阐述，我读着信，大婶听着，时不时抬起手来悄悄的抹眼泪。我想那是她以为儿子终于改过自新的幸福泪水吧。

（2）

终于，儿子再次出狱了。

这一年，大婶的小女儿嫁给我了我表哥，成了我的表嫂，我们两家的关系也更亲了一截。节假日我从外面回家，大婶也总是笑着跟我打招呼。

这次出狱后，他的儿子跟以往真的不太相同了，他会留在家里帮大婶干活，还会嘻嘻哈哈的跟一起干活的村里人讲自己在监狱的生活以及去偷别人家东西的过程，大家听听也就过去了。

大婶看着眼前的儿子，心里有几分安慰。儿子要买什么，或者需要钱去干啥，大婶都尽量的满足他的要求，就这样过去了半年。有一天，儿子说要去另一个镇打工，大婶知道拦不住，所以同意他去了。大婶以为又要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可是这次却没有。

过了大概半个月，儿子带着一个女的回家了，跟他们说这是他找到的媳妇，虽然是二婚，但是他爱她。大婶没有嫌弃女的什么，她觉得只要儿子做好事就行，而且他也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这样，她们生活在一起。儿子跟儿媳基本是在外面，不怎么回家，后面回家也是因为有了身孕。

再后来，给大婶生了一个孙子。可是好景不长，在孙子1岁多的时候，儿媳妇觉得家里太穷就丢下孩子走了。儿子也经常不回家，大婶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不负责的说：“你帮我带一下会怎么样？”大婶没有办法，回了一句：“你在外面不要再给老子惹事了。”儿子回答：“知道了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看着旁边还不会说话的孙子，大婶也只能是尽自己的可能好好的抚养他。

在大婶的心里也总是有些不安，这或许是长期以来儿子带来的不安全感，又或许是感知到儿子会再次犯错。

果然，有一天，她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儿子又因为盗窃被抓了，这次判的时间有点长。

接到电话的大婶，好像是习惯了，但心里又好像多了几分绝望。看着还是小孩的孙子，大婶叹了叹气，想到要抚养他长大，照顾他的吃喝拉撒，供他上学，她只能是拼命的干活，多挣点钱，希望孙子没有后顾之忧，也希望孙子不要像他爸一样犯错。但那个时候的她已经50多岁了。

比较欣慰的是，小女儿就嫁在村里，女婿也比较孝顺，活忙的时候也会来帮她的忙。平时对她们也很照顾。

（3）

一天，大婶像往常那样到地里干活，突然觉得腿不舒服，以为是不小心扭到了，她回家自己用药酒治了一下。后来没那么疼，就忍着一直没有去医院看。因为她知道，去医院检查一次对于现在的家庭状况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后来，儿子被放出来了，回到家里又安安分分的待了几个月。有一次，大婶终于还是忍受不了疼痛去了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是骨癌，只能是做手术，光吃药是无法治好的，手术费需要10多万的钱。那个时候的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打算回来家里，找中医治疗。因为在我们那，很多西医治不好的病，找当地的懂中医懂草药的医生，偶尔几个是可以治好的。大婶他们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回了家。

回家以后，儿子逢人也会聊起母亲的病情，也会问没有认识的草药医生。村里人看见大婶，也都会问问她病情。

就这样，因为没有很多钱，大婶吃着药缓解着自己的病痛。此时的小孙子也上了小学，回家会帮她洗洗碗，会跟着她去干农活。

而他的儿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再度被捕入狱。

前年春节我回家，看见大婶杵着拐杖，走在路上，小孙子跟在她的身后，我跟她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看了一眼她的小孙子，瘦瘦小小的一个，看见人就躲到了大婶的后面，性格有些孤僻。表哥家的儿子喊了他一声，他才放开大婶的衣角，跑了过去。

回到家里我问母亲大婶的情况，母亲说她那个病治不了了，是骨癌。

后面假期结束，我就回城里工作了，也没有听见太多关于大婶的消息。

去年的某一天，我刷着朋友圈，发现村里人都在转发同一个水滴筹，我点开一看，是表嫂为大婶手术发起的，需要30万，捐款的人寥寥无几，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出现在世面里那么多年的水滴筹，已经得不到大家的太多信任，所以最后便不了了之。

某天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她说她们正在大婶家里打扑克，我说不会很吵吗？后来母亲才跟我说，那时候的大婶已经不会走动了，只能待在床上，她们过去是让她觉得热闹一些，还有她的大女儿也回来了。

今年过年回家没有在村里遇见大婶，母亲说现在的大婶，屎和尿都要靠表嫂她们，连自己翻身都是困难，腿开始水肿，裂开以后，浓水流出来干了，过两天再肿，再流出来。听到这些，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但并不只是因为病情还有大婶这个人的命运吧。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半年。

听说有一次，大婶因为觉得太痛苦，拿出自己买的“百草枯”打算自杀，被小孙子发现了，小孙子看着她，大婶抱着小孙子哭了起来，后来小孙子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表嫂，表嫂把家里的农药全部扔了，又说了大婶一番。

一次表嫂来我家串门，母亲问起大婶的病情，表嫂平静的说了一下。然后她说，她们正在联系派出所那边，过两天去监狱探监，让她哥和大婶开个视频，让她们见上一面。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

6月份的一天早上，我打开朋友圈，看见表嫂发了一条动态，“妈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