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迷藏>全文。不要衔接的。
百度文库里面就有,你搜一下就可以了,百度知道的回答有字数限制,我本来想给你全部复制过来的,但是限制了字数,不好意思,希望可以帮助你。
只要闭上眼睛,世界就和我们想象得一模一样,如同年幼时你和我玩过的迷藏。蒙着眼睛,也知道你躲藏在什么地方。
端木荒冬,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
01 你童年折过的纸飞机
就再也飞不起
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
初夏的日光像是刚从水龙头里放出来的自来水一样,带着漂白粉的味道,一晃一晃让空气变得越来越透明清澈。炎热的风像是从遥远的世界尽头吹过来,吹过一棵一棵无穷无尽的香樟树冠,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渐渐就从炎热变为温暖,再到无知无觉,最后转为夏日里难有的阴凉。
端木浅夏狠狠地把不断从肩膀上滑下来的书包又甩到肩膀上去,时不时回过头去瞪走在自己身后固定五米距离的那个面无表情的男生。
固定五米的距离。不靠近也不走远,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十八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像是素描本上的人,根本找不出立体的感觉。
身边路过他的女生会窃窃私语。
“是端木荒冬呢。”
“啊……真的是他。”
他戴着耳机听不见。只有当浅夏回过头来瞪他的时候他才会冷冰冰地瞪回去。在这一瞬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其他的瞬间,他都是定格在素描纸上的没有表情的学生会主席。
这让浅夏更加生气,于是在心里暗自地诅咒端木荒冬摔个狗啃泥!结果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反复地多默念几遍,就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身后的男生突然微微地动容,嘴巴张了张却没喊出声音来。只是脚下加快了几步。可是没等他赶上来,她已经站起来走了。
地上有一点点血迹,拓印在水泥地面上。在阳光下变成难看的褐红色。
男生盯着血迹站了会儿,然后转身朝学校医务室走过去。
这是2004年的夏天。
日光像海啸一样席卷着上海。
从车棚里把自己的那辆浅蓝色自行车从一堆彼此交错的单车里硬生生地扯出来,然后骑上车就朝学校大门冲过去。身边三三两两洗完澡的女生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身边,空气里是一阵一阵的洗发水的味道,有时候是淡得不着痕迹的青柠,有时候是甜得发腻的水蜜桃。一切都在五月初夏的炎热空气里微微地蒸腾起来,染绿了空气的颜色,让夏天的炽烈像水一样咝咝地溶解于无形。
无形是无法形容的无形。
可是浅夏心里却像是窝着一团又一团的火。膝盖隐隐作痛,流了一点血,在炎热的夏天里凝固成半固体的血块。脚用力地踏着单车,身边的所有一切像是电影里无声的镜头刷刷地往身后飞去。光阴在这一时刻和地点被剪刀反复裁减着,一半,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亿万分之一,最后化成一片柔软儿带着氤氲热度的灰尘,被季风吹送着粘到海潮难以到达的海崖高处。伴随着芦苇萌发时安静的声音,朝着身后漫长的来路倒退着覆盖回去。
一家萤川书店倒退过去。
——端木荒冬你是白痴啊你!
一家有着穿黄色制服像是蜜蜂一样的帅哥服务生的唱片店倒退过去。
——端木荒冬你这个月不要想再让我帮你买游戏杂志了!老娘说不买就不买了!老娘绝对不买了!
一家罗森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倒退过去。
——端木荒冬你……啊……忘记买寿司了……端木荒冬你去死啊你!
红绿灯。
端木浅夏一脚死死地把车刹下来。整个人因为惯性而撞到龙头上。肋骨像是被人拿着锤子砸了一下般生生疼起来,浅夏痛得呲牙咧嘴可是又因为是自作孽而没人可供发泄。只能把牙咬来咬去地暗自咒骂,并且也不能准确地咒骂谁。
本来今天从早上到下午心情都一直是好好的,而且还因为化学成绩有进步而被老师轻微地表扬了一下。尽管这次考试的进步仍然是靠荒冬帮她作弊完成的。可是依然非常满足浅夏得过且过知足常乐的庸人心态。
可是在下午的时候浅夏的心情就变得无比的坏。
起因是浅夏下午去学校美术兴趣小组报名的时候碰上了荒冬,不过却被二话不说地拉走了。无论自己怎么解释,荒冬认准了端木浅夏就是因为美术班里有很多帅哥而想混进去虚度光阴。然后木着一张脸硬要把浅夏拉走。
而结果就是浅夏死也不走,两个人僵立在报名教室门口,周围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荒冬反正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死死地盯着浅夏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退让,而浅夏却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围拢来而渐渐顶不住,最后只能恨得含了一口血恼火地转身走了。
浅夏当时觉得无比沮丧。因为从小到大她都知道,一旦荒冬不要她做什么事情,那么,那些作为妹妹对哥哥来说一定奏效的杀手锏是完全不具有任何作用的。比如撒娇、发脾气、掉眼泪、耍赖等等这些手段对于端木荒冬来说都像是微风想要吹动巨大而坚硬的岩石一样徒劳。
而对于浅夏来说,荒冬就是那块岩石。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可是要怎么说他才会明白呢?
怎么说他才会知道自己每次路过美术用品商店都会有一瞬间雀跃继而沮丧的心情。
才会知道自己抽屉深处有好多张空闲的下午画的素描。其中好多张都是一脸空洞表情的端木荒冬。
这一切在荒冬眼里其实都是不存在的。在他眼里,浅夏想要去美术班的唯一动机就是因为美术班的男生几乎清一色的都是美少年。
不务正业、交友不慎、没有理想、缺乏理智、盲目冲动、投机取巧,从端木荒冬开始终于可以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而不再是一个满身是泥巴的小屁孩儿的时候,这些评语就一直出现在他对浅夏的评价里。
心里的委屈像黄昏时下班高峰的交通路况,失控般地堵着每一根血管。
而这一切,都在那一抬头的时候,被瞬间蒸发掉了。就像是那些清晨凝结的露珠,无法抵挡朝阳瞬间的光辉和炽烈的热度,于是欣然而无为地气化进虚茫的空气里,朝着天空飞过去。
端木荒冬的自行车是纯白色的。
在夏天里总是突然就耀花浅夏的眼。
路口前面,端木荒冬把单车停在路边,单脚撑在地上。侧过头,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放学怎么不等我?”
十多年来熟悉的口气,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语速,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可是在眼睛里,还是闪出了那一丝让人心里微微发酸的光芒。还有他手上拿着的,罗森便利店的一盒寿司和一盒酒精棉球。
膝盖隐隐作痛。
于是浅夏的那一句“我凭什么要等你”就无法说得出口了。
02 你的眼睛是一片海洋绿
谁能走进去
端木荒冬。端木浅夏。
夕阳混沌地打着侧光。将两人的白色蓝色单车照耀得模糊而温暖。阴影拓在灰白色发烫的水泥地上。
浅夏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荒冬单腿跪在面前,拿酒精棉球擦去那些半凝固的血块。
周围是公车突突突地开过去,是放学的学生打着车铃骑过去,是带着明显热度的夏天的风吹过去。
看着荒冬捏着棉球的手指,浅夏突然冒出个念头,荒冬上辈子一定是个魔术师。
而镜头缓慢上升,越过膝盖,越过男生女生的毛茸茸的头顶,越过绿得发亮的浓郁树冠,越过城市的楼群。
头顶是十八岁时寂寞而美好的蓝天。白云都是点缀,都是最美好的点缀。
十八岁。无论对男生还是女生来说都是最美好的年纪。
在这样的岁月里,他们舒展着最耀眼的笑容,在海洋的胚胎里通畅地伸展着年华。来去自由的风将一切吹成带着闪亮金漆的经幡。而记忆太过漫长,以至我们都忘记了在这样美好而温暖的岁月来临之前,是如同毛毛虫一样丑陋而脆弱的生命,在进化的漫长路程中,几乎要遗忘了自己注定要美丽的使命。
侧过头去是他一半沉在阴影里的侧脸。在十八年几乎朝夕相对的日光里,他逐渐长成了现在这样一副自己闭上眼睛也能形容得丝毫不差的样子。
丝毫不差的样子。
可是究竟该怎么去形容出端木荒冬丝毫不差的样子呢?
这样一个和自己拥有同样奇怪姓氏的男生,自己的哥哥。
记忆里就是他从小冷漠的一张脸。从幼稚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浅夏记得所有新认识的同学都会对他们的名字发出奇怪的惊讶的声音,像是看到动物园里饲养了新的不认识的动物一样大惊小怪。
——怎么会叫这样的名字?
——啊……爸爸的姓就是这样呢。
——日本人?
——不是啊……这个……是复姓来的。
这是浅夏慌乱的回答。
——怎么会叫这样的名字?
——有什么好奇怪的。
——日本的姓?
——中文的复姓,你回家多念念语文比较好,别看见四个字的名字都以为是日本人。
这是荒冬冷冰冰的回答。
在浅夏的印象里,端木荒冬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荒冬。荒芜的冬天。
世界像被流星撞击之后的废墟。广袤的黑色大地上覆盖着白雪。干枯的草堆和树枝刺破积雪露出枯萎的枝丫。楼群桥梁四处坍塌陷落。而他站在这一片荒芜中间,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这是浅夏经常梦到的一个场景。她也曾经在日记里写过,总有一天要把这个梦境拍成电影,然后叫哥哥来客串,字幕上打着友情演出:端木荒冬。
荒冬比浅夏大一年。两个人念同一所幼稚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直到浅夏初二那一年,荒冬因为拿到全市数学竞赛第一名而直接升上学校的高中部。浅夏念的这所学校的初中和高中在全上海来讲都是非常著名的。闭上眼睛都可以看见整个上海的学生往这里涌。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削尖了脑袋往那扇不算宽阔也不算狭窄的大门里挤。
“跟打仗似的。”
就这样跳过一年。
时间像是轻轻地晃出了一道波纹。那一年像是把荒冬和浅夏隔出了一个世界。浅夏继续留在初中部念初二,而荒冬则开始在高中部的教学楼里念高一了。中间隔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操场。黄昏的时候总是刮起风,学生都在食堂吃饭。操场总是在这样的黄昏里变得空无一人。
在浅夏眼里,数学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而自己的哥哥竟然像是打开家里庭院的门一样轻松地拿了全上海的第一名。浅夏很多时候都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孩子,智商和哥哥可以差这么多,像是铁证。
在2002年的夏天里。像是曝光最最恰当的美好照片。上面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清晰得毫发必现。在日光里定了格。
在那一个夏天里,荒冬因为高一刚刚开始,课业很少也很轻松,于是每个下午,整个初中部的女生都可以看见学校橱窗里贴着照片的那个全市数学第一名的男生穿越整个操场,从大家口中被说成“神秘国度”的高中部走过来,坐在教学楼门口的香樟树下的长椅上等浅夏。有时候翻着一本很厚的牛津英汉词典,嘴唇微微动着背词条,有时候戴着耳麦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用微弱变化的嘴形哼着听不出的歌曲。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女生都在流传着高中部的学长来这边等学妹放学的流言。直到浅夏费劲地一遍一遍解释那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之后流言才停止。众多女生对浅夏的态度也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敌对转成讨好的示意。
浅夏每天放学的路上,都会对着并排骑车的荒冬抱怨,就这样抱怨了无数个回家的黄昏。不过浅夏也知道没用,因为他的耳机里都是地动山摇的摇滚乐。哪怕自己吼破了嗓子,只要他不想听,就一个字都听不见。
直到很多年后,当浅夏再想起曾经这样的情景,就会觉得心脏上一道突然的疼痛,像是被风突然吹出了一个刀口。
只要他不想听,就一个字都听不见。
所有初中部的女生都在那一个夏天的下午里猜想过荒冬耳麦里是什么旋律。并且在每天放学的时候用微微发热的眼光看着放学时荒冬拿过浅夏的书包轻轻放在自己车上的熟练动作。
像是青春里荒芜的电影。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有着最天真的蒙。
所有人都从那个年代长大。直到遗失了造梦的能力。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荒冬长了一张眉目分明的脸。头发和眉毛像墨一样黑。面无表情,像极了漫画里穿制服的年轻的男主角。
女生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浅薄。那些骄傲的个性和坚持的品味都会被面容英俊的男生击垮。
就像浅夏私底下和好姐妹八卦的时候说过的那个笑话,如果有个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很会唱歌体育很强钢琴十级画得一手好画站在你的窗台下为你弹吉他,可是却长了黄鼠狼的身材和猪八戒的脸,应该所有人都无法把他称作白马王子吧?
所有的女孩子都情愿来到城堡窗下的哪怕是骑着猪的白马王子也不要是骑着白马的王子猪。
所以,浅夏每次提起他的时候,都是半讽刺地嘲笑着说“他这个靠脸吃饭的家伙”,可是内心却知道,端木荒冬是站在自己心中高高城墙上的英雄。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吧。
一个人安静地趴在走廊上看黄昏时空无一人的操场的时候,浅夏都会这样想。
荒冬是了不起的英雄。
03 童年跳房子画下的白线
如今指着寂寞的笑脸
荒冬是了不起的英雄。
在浅夏三岁的时候,四岁的荒冬会在妈妈上班的晚上拿着连环画为浅夏讲故事。他可以认识上面全部的字。
在浅夏五岁的时候,六岁的荒冬背着书包去小学第一天上课。当他背着新书包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出口,浅夏就抓着门框大哭,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她感觉到恐惧,因为生平第一次哥哥不陪自己玩,像是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
在浅夏七岁的时候,浅夏戴上了红领巾,可是荒冬的手臂上已经别了三道杠,他站在自己面前带领着自己宣誓加入少先队。那一个夏天,阳光耀花了浅夏的眼。只记得天空格外晴朗,没有云朵,光线笼罩在荒冬深黑色的头发上,隔着无数的光线对面,浅夏把手举过头顶,在阳光里皱着眉头宣读加入少先队的誓言。那是浅夏生平第一次想,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在小学六年级毕业考试的时候,荒冬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市重点中学。浅夏的一整个六年级,都可以在学校操场边的黑板上看到哥哥的名字被写在最上面。
端木荒冬。后面跟着的是四百这个数字。语文数学自然政治,四门满分的成绩毕业。
在十六岁的时候,端木荒冬成了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是第一个在高一就当上学生会主席的人。
而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的端木荒冬是这个样子。
妈妈也很爱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来炫耀着此类的种种。每当这个时候,荒冬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他不喜欢这样的夸奖,感觉让人变得浮夸而做作,而浅夏则盘着腿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着电视里歌手们的新MV小声哼哼。
而在妈妈的炫耀过程里,也会顺便骂一骂浅夏的游手好闲,其实并不是浅夏有多差,而是她倒霉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所以浅夏在每次妈妈开始唠叨的时候就捂着耳朵逃到荒冬的房间去。
关上门就拿过枕头砸他,说:“有本事就让妈妈看看你真实的鬼样子。哼!”
真实的端木荒冬是什么样子呢?
或者不应该说是真实的他,而应该说是在端木浅夏面前的端木荒冬是什么样子。
当所有人看见戴着耳麦靠在树下闭着眼睛的端木荒冬的时候,大家以为他是在听英文听力磁带。只有浅夏一个人知道他耳麦里的声响几乎要震死人。
只有浅夏一个人知道,他的抽屉里放满了一百多张花花绿绿的摇滚CD。
当他以去大学补习数学竞赛知识为借口从学校轻松拿到假条的时候,只有浅夏知道他是逃课去一家音像店打工。因为他从来不问妈妈要钱去买和学习无关的东西,他所有的书和CD都是自己挣钱买来的。他也会把每个月的薪水留出三分之一去帮浅夏买好看的衣服,然后告诉妈妈是奖学金买的。
而最让浅夏觉得有点***谋味道的,是荒冬也会帮着自己作弊。因为浅夏的成绩一直都处在中游水平。哪段时间稍微一不努力,成绩就会逼近红线。而如果成绩单太难看的话,妈妈是要打人的。浅夏央求荒冬的最有力的理由就选择了这一条“妈妈打人会很痛的”。然后再加上软弱一点的口气再加上点撒娇,荒冬一般都是没辙。
而在浅夏的记忆里很清晰的一次,是初三那年的期末考试,浅夏的座位是靠窗的,所以荒冬就躲在教室的窗户外面,接着帮浅夏做丢出来的试卷,做完一张就送进去接着做下一张。可是在做最后一张的时候,因为太投入,而没有看到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好一会儿的巡场老师。
后来因为荒冬是个太优秀的学生,所以老师压着没让全校的同学知道,可是还是通知了家长到学校来。浅夏记得那天母亲的脸色格外地难看。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回到家浅夏刚刚关上门回过头来,迎面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那一下让浅夏眼前一黑赶紧用手扶着墙才没有摔下去。嘴巴里是咸咸的味道,应该是血吧。浅夏心里想着,然后突然一阵伤心和害怕就往上涌,泪水挤在眼睛里不敢流出来,怕被打得更厉害。
“妈……”荒冬伸过手把浅夏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其实是我要帮浅夏作弊的……我怕她成绩太烂,连带我也会被同学嘲笑。”
那天晚上浅夏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靠着门,眼泪一直流,流到后来流不出来了眼睛就开始痛。她打开门从门缝里看到荒冬跪在客厅的地板上,然后是母亲挥起来的藤条,还有那些打在身上的沉闷的声音。
荒冬躺在床上,没有开灯。背上是刚刚被藤条打过之后火烧一样的疼,密密麻麻地爬满所有的神经末梢。眼前是刚刚母亲愤怒的脸,还有浅夏躲在房间里的哭声。想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做错了还是对了,只是背上的痛觉还是敏锐而清晰。
敲门声。
很轻地敲了两下之后然后是一声很低很低的呼唤,“哥……睡了么?”
荒冬慌忙翻身起来,赶快找衣服和裤子套上,然后开了门。浅夏站在门外面。
干什么呢?这么久。
没穿衣服,在找衣服。
切,又不是没看过,还找衣服呢。以前小时候不是还睡在一起的么?
黑暗中荒冬的脸迅速地红起来,还好浅夏看不到。他装作严肃地低下嗓子训浅夏,别胡说,女孩子也不害臊。语气是兄长的成熟和冷静,带着一点宠溺的教训味道。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跳漏掉了好多拍。空气里是自己呼出的热气,还有浅夏身上刚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
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头向后靠在床边。浅夏望着窗外的星星,那么暗,几乎都要发不出光来了。
——哥,有时候我好怕妈。
——别胡说,妈只是要求严格了点。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感觉我根本不像她的女儿。不过,也难怪吧。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也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儿子的。所以今天她才会那么生气吧,因为你做了让她失望的事情,而原因是因为……我。
荒冬转过脸去,看到浅夏脸上纵横的泪水,几乎布满了一整张脸。他的喉咙有点收紧。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有些话堆积在嘴边,却找不到发声的部位,像失语者一样张着空洞的口。
疼么?浅夏用手背抹干了眼泪,然后转过头来问他。
疼,他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反过手去摸了摸后背。
浅夏心里像被谁突然飞快地插进一刀,然后又飞快地拔出来,除了疼痛,什么都没留下。正要说什么,却被荒冬的下一句话给封住了所有的表达。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松了口气,不过还好,打的不是你。
荒冬呼出的那口热气散在黑暗里,在那一瞬间浅夏觉得荒冬的呼吸那么长,长到一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他呼出的热气。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小说上看到的情节,说一个人呼出的气,很长很长,快要长到月亮上去了。可是现在没月亮,夜空黑得可怕。于是荒冬的呼吸就像是被窗外的黑洞吸走般地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不过还好,打的不是你。
可是你知道吗?我情愿打的是我。
这些话在浅夏的心里反复地冲撞着,像是不安分的血液寻找着喷涌而出的缺口。
——哥,你真像个英雄呢。
——发烧了?怎么突然讲这些奇怪的话。荒冬的脸在黑暗里飞快地红起来,热度很烫。
——不是,是真的。从小就这样觉得。哥,你会一直这样帮我吗?
——神经病。怎么可能帮你一辈子。那我帮你高考帮你结婚甚至帮你生小孩好了。
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像往常一样爱讽刺爱泼冷水。
——可是,如果有可能呢?
房间里就突然安静下来。一些虫子在窗外鸣叫。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夜深得看不见光。只有一些微弱得像要毁灭一样的星星模糊地晕在天幕里,像是不小心撒上去的一个霉点。荒冬想起以前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去接浅夏,她就曾经站在校门口回过身,伸出手去,隔着浓重的夜色,隔着空旷的操场,指向遥远遥远的亮着微弱灯光的教学楼,在那里面失无数的学生低着头皱着眉毛在晚自修。她轻轻地说,哥,你看那些灯,像不像鬼火。
浅夏缓慢地站起来,因为盘腿在地上坐太久,关节都麻掉了,她伸手扶了扶荒冬的肩膀。宽阔的睡衣领口露出荒冬年轻男生特有的锁骨,浅夏的手冰凉冰凉的,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战。
在她转身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荒冬对刚刚那个没有下文的问题的回答,他背对着房间门,没回头,也没抬头,甚至可以猜得出没有任何表情,他说,如果有可能,我就会帮你一辈子。
浅夏说嗯,晚安。然后关上门,站在门口张开嘴大哭。
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脚背上,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而在她背后,母亲站在她的卧室里,从门缝里看着哭泣的浅夏,没有说话。
黑暗中,三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表情。
像迷藏似的,找不到开始,找不到结局。
只有当下的一秒,是真实的一个人的世界。
黑暗里,母亲看着两个孩子隔着门像隔了阴阳般遥远地有些荒谬。可是,她并没有觉得怜惜或者伤心,相反她心中的那些涌动的情绪,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黑暗。